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三十八章 若寒。象鼻虫(第2/4页)

“我不否认,”若寒垂下眼睛,低声回答。“我的挚友已被你悉数夺走,这是你最为擅长的阴谋。”

“我早说过,一切我喜欢的,我都要夺走。”

“那你不会有朋友。”

“我不需要。我只需要爱人,或者情人,许多许多。”

“那我不会是其中之一。”

“是的,不会是。你这么独特,只能做我的灵魂。你成为我,我成为你,多好。”

“不可能。”若寒断然拒绝道。

那黑眼睛的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双目如渊。若寒几乎以为自己将遭到毒手,可那朱唇却奉上微笑弧度。“唯有在你身上的耐心,我是浩荡而无限的。我甘愿等待,直到你改变主意。”NAVA说,她落在若寒身上的笑容,如女神般暴戾而慈悲,如女孩般狂躁而天真。

若寒避过那双黑眼睛的注视,先前女孩怀里的两只甲虫已爬得极远,此刻各自带着光源自不同方向沿墙爬向宫殿穹顶。在那微光的照明之下,琥珀宫的轮廓渐明,这是由一整具不知名的植株尸骸构成的大殿,死去的地下茎形成森森骨架,干涸的宽大叶片成为殿墙,布满锈迹斑斑的叶脉,在那骨架之间、成排的支架之上,密密麻麻摆着琥珀石,它们透现奢靡陈腐的幽黄之光。深远昏暗的穹顶之上,那两个光点仍在不断移动。

“这些小生命究竟是什么?”若寒发问道。

“它们是芒蚤,是复树的果实,也是这座世界里最为明亮的鞘翅荧光虫。我曾用它们制造了一座人造太阳,彼时,人无限忠诚于我,即便那仅为假象。也正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了解,被诱饵魅惑、被假象欺骗的众人,往往比用真相说服的众人更加忠诚。只是,在这场叛乱之后,徒有恐怖威慑的母巢以及忠诚守护的植物,还是阻挡不了人的私欲与背叛,我意识到自己仍需帮手,一个智慧而忠贞的盟友。”

“智慧者与忠诚者,往往难以兼得。”

“是的。而我需要如己般可靠的帮手,愿意为我献上全部的心力来照看这座世界,你可愿意帮我么?”

若寒摇摇头,“我拒绝。”

“我料到你会拒绝,虽然我别无他法。”NAVA笑得勉强,“你可知道有一种致幻剂,名为琉桑?”

“我知道,它们在职业人中很流行过一阵呢。”

“你尝过么?”

“没有。我对于那些见不到真实面目的植物种子抱有戒心。”

“服下琉桑的刹那,人与植物便做下交易,植物替人承担痛楚与烦忧,人则交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逐渐地,如同腐蚀。我曾寄希望于这种小小的种子,然而那些被琉桑操控的人们,失却想象与思考,像简单的木头家具,可惜呐!”NAVA撅了撅嘴,似乎只是叹息一座倒塌的沙堆,随后她又说,“我需要研究一种更加有效的植物,代为管控这座城市。但我的栽培园已被付之一炬,如何是好。”

若寒努力搜寻脑海里是否有朋友服用琉桑的记忆,面对NAVA矫揉造作的叹息,她并未答话。

“你看,”NAVA伸出手,只见一只半截手指长的小甲虫漫爬在掌心,长而弯曲的口器,愣头愣脑到处嗅探。“它叫象鼻虫,很可爱吧?送给你。”

若寒接过小甲虫,小家伙翻倒在掌心,正费力地伸长六只细腿企图翻过身来。

“你知道么,”NAVA继续说道,“我曾经向这样小的虫子许诺,许诺给它们大力气与大身材,它们会长得身形巨大,并在地底挖掘深坑,利用其他植物的果实繁殖后代;一度,我曾令它们为我掘坑,而我,只需告诉它们地上世界的故事,它们便觉得新奇满足。可惜这样的联盟并不长久,正如你所知,通往云间的坑道,在抵达临界点之后陆续出现极为坚硬的节点,任何源自这座世界的物质,植物也罢、铁器也罢,皆无可奈何。植物做不来的,便交给机器,机器也无可奈何的,只能依靠人。”

“这便是你为奴役众人的开脱理由?”

“我无须为己开脱,因为我是无可审判的。可惜,蜗蛉只可控制一部分的地铁乘客,太少太少;而我的理想,需要这座城里的所有人。”

“你希望兼得人的智慧与想象力,以及,如植物般的无心服从。NAVA,你太过贪婪了。除非这座世界里能有一种生物,能有人的身体植物的心,并忠诚效劳于你。”

“感到意外吗?蜗蛉的宿主便可完美符合这般要求。只可惜,蜗蛉的活动区域太过有限。那些小家伙们总是矜持地喜爱黄光,而在众人看来,那却是变态的。”话虽如此,NAVA的黑眼睛却发出奇异神采。

“你在地下的所为,已为我所不齿。不料你竟希望将所有人、所有的地上人皆驱使为你的奴隶。”若寒冷冷道。

“只要必要,便值得尝试。”黑眼睛得意起来。

“有所收敛吧!”若寒不禁怒道,“你的小伎俩只能藏于地下,一旦见诸于地上,将不复存在。”

“见诸于地上,不复存在……”NAVA怔怔望着若寒,为这清瘦内敛的女子的偶然爆发所震惊。良久,黑眼睛莞尔一笑,“昔日绝迹于大地的,未必永远蛰伏于其下。你的话提醒了我,长期以往,我沉湎于这个自我设定的游戏规则,遗忘了究竟什么才是我本来面目。那便是比残酷,更残酷。”

“你所说的,我不明白。”

“拜你所赐。亲爱,我有了一个绝妙主意。”那双黑眼睛闪现不怀好意的靓丽光泽。

“什么主意?告诉我。”

NAVA再次笑靥如花:“原谅我,我需要暂时保守这个秘密。我唯一能透露的,便是终有一朝,你会惊异于这座世界本身,是多么习惯臣服于我。”说着这些,她轻步走上那巨兽的断角,那座昏暗的巨大轮廓,移动前往黑暗深处,不久便消隐其中。

琥珀宫。唯留下绿眼睛女子一人。若寒低下头,掌心里的那只象鼻虫,经过许久折腾,终于艰难地翻过身来。

奇怪。站立在这黑暗腹地,头脑里却尽涌起光明之地的回忆。她有纯白迤逦的皮毛,她是落在迁徙羊群的最后一员;她有飘逸华美的羽翼,她是游离于巡游队伍的孤独者。至美之物,皆须脱俗。那出自于核心的美,会使孤独与之常随。当她鼓起勇气追寻她的保护者至这片世界,却被魔王的女儿欣喜发现并视为知己,她感觉自己被赠予了超出报答的恩典与礼物,无论有意或无意,她不知这种命运是为荣幸,或为诅咒。她觉得受宠若惊,但无可退却。

那两只硬甲虫仍在宫殿穹庐四处爬行,若寒望着自身的影子在脚下长长短短。她不知那头断角巨兽何时才能回来带她离开,也不知那张吞没骑士的母巢入口是否会在脚下不经意打开。她不害怕死亡,甚至对此抱有好奇,但她害怕NAVA的约定,害怕黑眼睛得意的笑容。闭眼,再睁开。墙周的琥珀折现微弱黄光,如昆虫复眼般星星点点,那是监视的眼睛么?NAVA将这座宫殿送给自己,又有何用意?莫非那些琥珀是解读历史的密码?抑或,是解读NAVA自身的密钥。她随手从支架上取下一枚琥珀,里面被凝固的飞蛾以蜷曲的姿态死去,这并不是高尚的死亡方式。那么,NAVA又试图传递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