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七章 NAVA。决战

决战日。

冷地大军徐徐移出山陵,如巨物曾经投射在平原的广大阴影,无声移动无声掩没。

行伍之间,摩肩接踵。NAVA抬眼望天,投去最后一瞥。

天地之罅,乃是狭路相逢。

高处。千夫长们嘶吼指令,你无法顾见大军的首与尾,只可见层层斧钺之上远近矗立着一头头巨兽,它们如山岩般沉静。终于,前方的战士止步不前,队伍停滞了。是开始了么?你抽出脊背上的宽斧与盾,紧攥在手。

这时出现了第一波银光,如奇异的天象,连绵在双眼两际,缓缓上升,直过髻顶,才凸显其迅疾与密集。顷刻之间,箭已如雨下。你连忙弓腰举盾,一下,一下,一下,可以感觉到盾面震颤与内心恐惧,你不知身周发生了什么。

仿佛过了许久。你挪下盾牌直起身,竟发现整支军队皆蜷伏于地,幸存的战士开始三两直立起身。中箭的伤者默默拔出箭镞,或者倒地不起。

紧接着第二波银光。听见身后战士牙关颤抖,你一把将其拉到身侧,置于盾下。它们又来了,比第一次更猛烈。盾牌之下,两头青毛兽紧挨彼此悄然颤抖。突然,一支银箭穿透盾面,箭头的刃角紧贴你的咽喉,于是你知道自己很幸运。

你屏息等待第三波银光,可你并不知那些精灵们的银箭已齐射殆尽。进攻的怒吼终于响彻。你攥紧阔斧,跟随前军缓缓前进。你不知相隔遥远的前军已与敌军相接,如长波湃击岩堤,震天动地;更不知云使之数,何止区区。

平原,两大阴影碰触在一起。密室启封,门打开了,涌入的星芒贪婪吞咽暗影。赤足的少年与黑孩子相拥而戮,短剑自各自后背洞穿前胸。

于是很快,天变色为赤红。

近战之时,他们不再是美丽而脆弱的敌手,依然美丽,却不再脆弱。当第一梯队鏖战正时,第二第三梯队的云使挟银枪相继飞赴半空,自高向下轮番俯冲,那些激战在第一线的兽战士,或为前方的剑刃所毙伤,或为来自上方的精准冲刺所穿透。甚至无法飞翔的幼年使者也踞坐飞禽至战士的头顶上砸下石块。一头巨兽蛮横地突入敌阵,披伤多处,麾下之众亦蜂拥而至,可云使们不再陷入慌乱,他们弃下伤者纷纷跃入半空后撤,在他们身后静候的,是整齐的第二梯队。

他们的挥刺,轻巧而致命。即便两军白刃相接,他们亦足以与失去多数精锐的冷地大军相当。对于这些,身处战阵中后方的你并不知情。你仍身处遥远的前线之后,透过细窄的面甲缝隙,看见无数炙烧的巨石自身后掠过长空,尾烟长曳。彼时,你仍自觉是无坚不摧的。

战线相持。一些战士拾起倒毙云使的弓与箭,瞄准半空中的敌人,一时被乱箭射中的精灵仓悴坠落,而更多的躲开乱箭,加速俯冲,更有甚者,凌空接住飞箭,搭弓上弦返射而去。

当前阵在压力下缓缓后退时,两翼再次扬起滚滚尘埃。是角羊。NAVA企图再行两翼包抄之术,可那些角羊所临之敌,悉数起飞跃入半空,待羊群经过脚下,便掷下刀斧。尘埃落定之后,众羊四散倒地,毙伤者甚多。

翅膀是他们天生拥有的优势,我们追莫能及。NAVA黯然自语。

一个军团战至最后一名战士,它以不知名状的姿势僵立,足胫插着数只断箭,手中的图腾杆梢深深扎入黄土,半倚,不倒。他的身侧,后继军团的战士们缓缓跨过牺牲同伴的身躯前进,步履沉重。你亦身处其中,紧攥斧与盾,迈步向前。

战阵缓缓移动,你喃喃自语:

为何而来。

为灵魂不再轻易覆没于黑暗。

为何而战。

为魔王许诺的自由。

黄昏时刻,云层滚烫。你曾无法触及的星辰,零落地穿过厚重而咆哮的云层,陨灭如一阵银色细雨。星雨之下,你注意到方阵不远处的一块白色兀石,在茫茫绿原之上格外峻峭,上面隐约刻划着一些图案。然后不容细看,不多时,你所在的方阵已经接敌。

碰撞的澎湃,鲜血在身周四溅,轻易似不知疼痛。所有的砍戮皆出于兽性,对于倒在脚下的,你甚至不曾得以细瞥一眼。

直到,宿敌相遇。那是一张华美的面孔,阴柔白皙,有一双碧绿的眼睛,有一片异样的恬静,犹如蓝湖波光荡漾。短暂对视,你已无法觉察自我。正是刹那的犹豫,对手的利刃已刺透你的左胸。

你依然不觉疼痛。这直觉与想象一致,是牺牲。

倒下,如觉无可挽回的倦怠般沉重。转眼,厚重的血红在视野里蔓延至漫山遍野。

敌人在你巨大的身躯边缓缓悬起利刃,准备最后一击,却迟迟不下手。你并不知,在你身后的山崖之上,当年魔王刻画的羊与兽依然温存缠绵,那头青毛兽的容貌与你完全一致。

你已听不见敌人在你的耳侧呼喊些什么了,因为黑暗,转瞬即至。

四面临敌。

冷地之众的幸存者退却至裂口,在他们的身后,深坑通往冷地,如嵌入大地之央的深瞳悄无声息。身披魔王战甲的男子满身血污,依然在残兵余部的上空盘旋,高声呼喊抵抗至死。

少女立在裂口边缘,男子身披魔王战甲,双手搂住她的双肩。后者眼神迷乱,发丝散乱。再一次,男子用温存镇定的声音在少女耳边说:信我,我们必可击退敌众。

可一转身,少女已消失不见。

裂口,终成合围之势。战士一步一退,一个一个被推挤坠落。

杀声消匿,时光慢行,坠落的感觉,与第一次相同,缓慢而绝望。

伸手,少年将黑孩子推入影子深坑。余光之中,少年立在高峻的光之边缘,身后光芒浩大,露齿而笑。黑孩子坠入深渊,一直一直坠了下去。许久,并未传来粉身碎骨的声响;许久,只有一丝万念俱灰的叹息。

裂口,穷途末路的战士们被推挤坠入深坑。而那些飞翔的云使,抑或称之为精灵,亦毫无犹豫地纵身而下。

只为肆意追杀。

只为毁。

在光所无法到达的底部。蜘蛛海。深蓝黑暗。波涛湃击滩涂,黑海水涌没赤裸的脚趾,冰彻觉醒。黑孩子满身泥污从滩涂之上站立起来,抬起眼睛,双目如渊。

深空裂口,在直刺深入的芒线中依然清晰可辨那些被推挤坠入的战士以及纵身下跃的使者,细小而众多。前者无助无息的坠落,后者则得在这空间中恣意飞翔,恣意举剑杀戮坠落中的兽战士。

我们即将征服此地。少年背身没入光芒之中,牙齿清白,表情无可名状。

天平已倾。

黑暗中,一个声音开口:不。

这是我的世界我的土地,所欲皆成意志,无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