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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你是个小偷。”他吞吞吐吐地说着。

“你猜错了……”陌生人轻声反驳,然后口风稍稍放软,“你得学会和敌人交朋友,这样没准能保住你的性命。现在,报上你的名来。”

“弗利克·欧姆斯福德。”

带着些许迟疑,弗利克用比较勇敢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的父亲是柯萨·欧姆斯福德,他在距离这里一到二英里远的穴地谷经营一家旅馆,你在那儿可以找到填饱肚子和落脚的地方。”

“啊,穴地谷……”陌生人突然惊叫,“对了,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对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弗利克留心观察,只见对方用弯曲变形的手指抚摸着满是皱纹的脸,视线越过森林边缘望向山谷摇曳起伏的草原;当他再次开口说话时,眼神还是停留在远方。

“你……有一个弟弟。”

这不是个问题,而是陈述事实,说得既悠长又平静,以致弗利克几乎听漏了他说的话,后来才蓦地理解了这句话的重要性。他惊讶地看着对方。

“你怎么……?”

“哦……嗯……”那男人说道,“每个像你这样的谷地人不是都有兄弟吗?”

弗利克呆若木鸡地点头,无法理解这个人到底要说些什么。陌生人充满疑问地望着他,显然是在等他带路前往提供吃住的地方;弗利克快速转过身去寻找仓促间弄丢了的背包,捡起来挂在肩上,回头仰视着那人。

“从这边走。”他指明,两人动身出发。

他们穿越森林,进入连绵平缓的山丘,接着就会到达位于山谷尽头的穴地谷。出了树林之后,夜空朗朗,圆月高悬,月光勾勒出村庄轮廓,照亮了前行的道路。前路回环曲折,循着青草丛生的山坡,只能通过车辙、低洼地来依稀辨别。疾风飕飕,抽打着两人的衣服,迫使他们必须低着头保护眼睛,两人一言不发,专心赶路,翻越过一道道山岭。除了狂风之外,夜晚依旧阒寂无声,弗利克仔细聆听,他一度以为他听到从遥远北方传来凄厉的叫声,但那声音随即又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陌生人看来不太在乎这股宁静,他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集中在前方大约六尺远的地上,没有抬头,也没有看着年轻的向导寻找方向;相反地,他似乎明确知道对方要去哪儿,跟在他身旁自信地走着。

没多久,弗利克开始跟不上高个儿的步伐了,他的大步流星衬得弗利克蜗行牛步;偶尔,谷地人要小跑才能跟得上,有一两次,那人往下瞄了眼他那矮小的伙伴,看出他没法跟上他的步伐,才放慢脚步。终于,快到山谷南坡了,眼前出现的灌木丛预示着森林已到尽头。地势以和缓的坡度向下倾斜,弗利克看到几个划定穴地谷郊区的地标,大大松了一口气,村子和他温暖的家就在前方。

在这短暂的路途中,那陌生人沉默不语,弗利克也不想跟他交谈;相反,他一直遮遮掩掩地打量那个巨人。他理所当然会感到畏惧,那张满是皱纹、被黑胡须遮去大半的长脸,让他联想到孩提时期村内长者在深夜篝火前所描述的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术师;而最恐怖的,是他那一双眼,或者说是浓眉底下原本眼睛所在位置那深邃凹陷的窟窿。弗利克无法透过笼罩在他脸上的层层阴影看清他的面容。那张似乎由石头雕刻而出的轮廓分明的脸,一直垂得低低的,看向前面的路。就在弗利克还在忖度那张神秘的脸时,他突然想到陌生人甚至还没提到他的名字。

两人已经来到穴地谷外缘,现在可以清楚看到茂密的灌木丛中,那让人难以通行的蜿蜒小径。高大的陌生人突然停下脚步,挺直身躯,低头凝听;弗利克静候在侧,也竖起耳朵来,但还是什么都没听到。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他们就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高个儿急切地跟他娇小的伙伴说:

“赶快!躲到前面树丛里!现在就去,用跑的!”

他拔腿狂奔,半推半拉把弗利克丢到跟前,弗利克惊慌地跑进灌木丛里找地方躲起来,他的背包激烈晃动,里面的金属工具铿锵作响;陌生人转向他,劈手夺去他的背包,塞到长袍底下。

“安静!”他低声轻嘘,“现在马上就跑,不要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飞快跑进前方大约五十尺树叶浓密到像墙一样的地方,高个儿急忙把弗利克往里面推,粗鲁地拖着他深入灌木丛中,两人都气喘吁吁。弗利克看了一眼他的伙伴,瞧见他并没有在看他们周遭的树,而是透过浓荫枝缝窥视着夜空,谷地人跟着屏息凝视,但见天空一片清朗,只有星星不断向他眨眼。数分钟过去,他想要开口说话,却马上因被陌生人强而有力且警告意味十足的双手抓住肩膀而噤声。弗利克保持站姿,仰望夜空,竖起耳朵聆听预示危险的声响,但是除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之外,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正当弗利克打算坐下来伸展疲惫的四肢时,某个又大又黑的东西突然遮蔽天空,从他们头顶飞过后消失不见了;没多久又再次经过,以慢到几乎不动的速度缓缓打转,不祥地在两人头上盘旋,仿佛准备俯冲到他们身上似的。弗利克心里突然窜出一种恐怖的感觉,某个东西似乎往下伸进他的胸口,慢慢把空气从肺里挤压出来,他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来。他眼前猛然出现一幅影像:黑红交织,还有爪子般的手和巨大的翅膀,这个邪恶的东西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威胁他脆弱的生命。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年轻人以为他会尖叫,但是抓着他肩膀的陌生人,手又握得更紧了,让他不至于陷入灾难。就如同它溘然乍现,眼下又倏地无踪,那巨大的阴影已经消失不见,夜空平静如昔。

弗利克肩膀上的手慢慢松开,谷地人一屁股跌坐地上,冷汗直冒,全身瘫软,高大的陌生人也挨着他静静坐下来,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把手搭在弗利克手上,当他是孩子般轻轻拍着。

“来吧,我年少的朋友……”他低声说道,“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谷地已经近在眼前。”

弗利克抬头看着那人冷静的脸,他缓慢地摇着头,眼里满是惊恐。

“那个东西!那恐怖的东西是什么?”

“只是个影子……”那人一派轻松地回答,“目前还不到操心的时候,我们晚点再谈。现在,在我失去耐心之前,我需要些食物和温暖的炉火。”

他帮助谷地人站起来,将背包物归原主,暗示对方如果已经准备好带路,随时可以出发。他们走出灌木丛的掩护,弗利克忧心忡忡地看着夜空,一切看起来似乎只不过是自己想象力过度罢了。弗利克严肃思考并快速作出决定,无论情况如何,今晚他已经受够了:首先是这个不知名的巨人,然后是那个可怕的阴影。他暗自发誓如果以后晚上还要出远门,必定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