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灵思风?”

灵思风睁开眼。似乎没什么作用,只不过让他从满眼黑糊糊一片变成了满眼白花花一片,奇怪的是,这让他感觉更糟了。

“你还好吗?”

“不好。”

“啊。”

灵思风坐起身来。脚下是块沾着雪花的石头,但它又好像不具备石头的全部特性。例如,它不该动弹。

雪花在他周围飞舞。双花就在咫尺之外,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灵思风开始呻吟。他的骨头对最近的遭遇非常生气,正在排队表示抗议。

“怎么了?”他问。

“你还记得吗?刚才我们正在飞,我很担心会在风暴里撞上什么东西,你告诉我说在这样的高度上,我们唯一可能撞上的就是一块塞满石头的云?”

“然后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灵思风四下打量一番,可惜没有什么发现;从周围景致的变化与趣味上判断,就算说他们正坐在一只乒乓球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身下的石头在——呃,动弹。摸起来似乎还有凿过的痕迹。他把一只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块上,怀疑自己听到了一串缓慢而沉闷的重击,好像心跳一般,他慢慢往前爬到石头边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下瞄了一眼。

石头必定是刚好经过云层的裂口,因为他隐约望见了远处一堆参差不齐的山巅。

它们都在很远、很远的下方。

他发出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回挪。

“太可笑了,”他告诉双花,“石头不会飞。它们就是以不会飞出名的。”

“也许只要它们弄明白该怎么飞就会想飞了,”双花说,“可能这一块刚刚发现了诀窍。”

“让我们祈祷它可别又忘了。”灵思风蜷缩在湿漉漉的长袍中,一脸阴郁地看着周围的云彩。据他猜测,在某些地方,肯定存在着那种能控制自己生活的人;他们早晨起床、晚上睡觉,对一切都挺有把握,不必担心会从世界边缘往下掉,或者遭到一群神经病的攻击,再或者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块不安分的石头上。他隐约记得自己也曾拥有过那样的生活。

灵思风吸吸鼻子。有股油炸的味儿,好像是从前头飘来的。这味道一下钩住了他的胃。

“你闻到什么没?”

“我想是熏肉。”双花说。

“希望是熏肉,”灵思风道,“因为我要把它吃下去。”他从颤动的石头上站起身来,视线穿过潮湿的雾气,踉踉跄跄地走进云层中。

在石块儿的前端,或者说飞在前头的那一端,一个小个子德鲁伊正盘腿坐在火堆前。他头顶一块油布,在下巴上打了个疙瘩,正用一把很具观赏性的镰刀翻动平底锅里的熏肉。

“呃。”灵思风说。德鲁伊一抬眼,平底锅掉进了火堆里。他一跃而起,恶狠狠地抓紧镰刀,或者说,在湿漉漉的白色长睡袍和不停滴水的头巾许可的范围内,尽力做出了凶恶的表情。

“我警告你们,我对强盗可是毫不留情的。”说着,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我们是来帮忙的。”灵思风望着燃烧的熏肉,眼里尽是渴望。这似乎让德鲁伊非常困惑。而灵思风这边也不免有些吃惊——这位德鲁伊相当年轻。当然,从理论上讲,灵思风知道青年德鲁伊这种东西肯定是应该存在的,不过他从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存在。

“你不是想偷石头?”德鲁伊稍稍放低了手中的镰刀。

“我根本不知道石头也能偷。”灵思风疲倦地说。

“打扰一下,”双花礼貌地插进来,“我想你的早餐着火了。”

德鲁伊往下瞥了一眼,手里的武器开始徒劳地拍打火焰。灵思风赶紧上前帮忙。一阵烟、灰和手忙脚乱之后,他们居然拯救出几片烧焦的熏肉。这次联合行动的胜利产生了很好的效果,绝对胜过一整本外交手册。

“你们到底是怎么上来的?”德鲁伊问,“我们可是在五百英尺的高空——除非我又把古语说错了。”

灵思风试着不去想高度的问题,“我们路过的时候,唔,掉到上头来的。”

“当时我们正朝着地面去。”双花补充道。

“可是你的石头阻止了我们。”灵思风说。他的后背抱怨了一声,于是他加上一句,“谢谢。”

“我还以为是遇上了气流,”这位名叫贝拉风的德鲁伊说,“原来是你们俩。”他哆嗦了一下,“现在应该是早晨了,”他说,“去他的规定,我要上升了。抓紧。”

“抓紧什么?”灵思风问。

“嗯,这不过是种表达方式,表达不愿往下掉的态度。”贝拉风从袍子里拿出一大根铁制钟摆,在火上比划了一连串神秘莫测的动作。

云朵呼啸而过,一种可怕的重压之感,接着,石头突然冲进了阳光中。

它在云层上方几英尺的地方稳定下来。天空是冰冷的亮蓝色,云层不再像昨晚那般遥不可及,也不再像早层那样又黏又冷,而是如一张白色的羊毛地毯,向四面八方铺开了去。几座山尖仿佛云海中的孤岛。石头前进时的风把白云塑造成短暂的漩流。石头——

石头大概有三十英尺长、十英尺宽,还隐隐泛着蓝色。

“多么奇妙的景象啊。”双花的眼睛闪闪发光。

“呃,我们是怎么飞起来的?”灵思风问。

“靠说服。”贝拉风从袍子里绞出水来。

“啊。”灵思风明智地说。

“要它们飞起来其实挺容易,”德鲁伊竖起一根大拇指,伸直胳膊,眯缝着眼睛,测量远处一座山峰的距离,“难的是降落。”

“真想不到,不是吗?”双花说。

“说服是维系宇宙的力量。”贝拉风道,“一切全靠魔法的说法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灵思风一不小心往下瞅了一眼,视线正好穿过变薄的云层,落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距离相当遥远。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个疯子,但这种事他老早就习以为常了;假如只需要听这疯子胡扯就不会往下掉,那他乐意至极。

贝拉风在石头边上坐下来,双腿垂到外面。

“听着,没必要担心。”他说,“如果你老想着石头不该飞起来,它没准儿会听见,然后被你说服,让你的想法成为事实,明白?显然你对当代的思潮非常陌生。”

“看来是这样。”灵思风有气无力地说。他试着不去想那些躺在地上的石头。他试着想象石块像燕子一样飞舞,享受着上升所带来的纯粹的快乐,越过大地、在空中翱翔——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绝非自己的长项。

注释

古代盖尔或不列颠人中的牧师。威尔士及爱尔兰传说中,他们是预言家和占卜家。——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