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雨声烦之春(1)(第2/3页)

唯有莉诺雅对西泽尔很温柔,因为她总是记得西泽尔第一次来学校的时候形单影只的样子。

西泽尔的睡眠很浅,甚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个人望着屋顶发呆,但只要有人靠近他就会闭上眼睛装睡。但眼球会在眼皮下紧张地动来动去,这个小细节出卖了他。

莉诺雅就带他去老师休息室睡,老师休息室的床很狭小,只够睡一个人,莉诺雅让西泽尔睡床,自己睡在一张帆布躺椅上。

即使这样西泽尔还是睡不着,经常是莉诺雅一觉醒来,发现西泽尔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

莉诺雅问他有什么心事,西泽尔沉默了片刻说:“如果我告诉嬷嬷,嬷嬷能保证不告诉别的孩子么?”

莉诺雅伸出小指头说:“我保证,我们拉钩,我和西泽尔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泄露彼此的秘密!”

西泽尔郑重其事地跟莉诺雅拉钩,然后说:“我妈妈是个傻子。”

也许是为了不让莉诺雅太难过,他这么说的时候带着一点点笑容,像是大人说起自己最难过的事情时会用笑容遮掩那样。

后来西泽尔找了个机会,带着莉诺雅去见自己的母亲。不是正式的家访,而是躲在路边等她的马车经过。

马车停在岛上唯一的医院门前,那个闺名琳琅的东方女人被女仆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漆黑的长发,白瓷般的肌肤,黛色眉宇,樱色嘴唇,她美得让人遗忘了时间。

莉诺雅也是美人,可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就显得平凡了,那女人的美是极盛时的樱如雪,沉甸甸地压在枝头,随时都会坠落。

但那夫人眼神空洞,像是雪后的荒原。她拉着女仆的裙摆行走,像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依恋着母亲。

满街都是围观她的浪荡子,人们不断地尖叫和吹口哨,有人大喊说:“琳琅夫人你生的是缺男人的病!不用上医院,嫁给我病就好了!我给你治病!”

西泽尔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拉着莉诺雅的手,遥望自己风华绝代的母亲和那些追逐他母亲的浪荡子,看起来既不愤怒也不悲伤。

但这个七岁男孩的声音坚硬如铁石,他说:“嬷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上学么?因为只有上学我才能去翡冷翠,只有去翡冷翠才能治好我妈妈的病。”

莉诺雅轻轻地点点头,说:“好,老师帮你想办法。”

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虽然她只是个穷修女小老师,可在某些事上还是有能量的。

每年的固定名额西泽尔是指望不上的,必须想办法争取额外的名额。莉诺雅留意着各种各样的机会。很快她就了解到,每年翡冷翠都会举办一个画展,参展的都是学童作品,评奖者则是翡冷翠的实权人物,红衣主教们。西泽尔若能胜出,就有机会得到某位红衣主教的推荐信,那可是去翡冷翠读书的强有力的敲门砖。

西泽尔不会画画,但这难不倒莉诺雅,她自己就是美术和音乐老师。在一张白纸上,她用极淡的炭笔勾勒出学校的小教堂来,构图简单而别致。

某个深夜,她悄悄把西泽尔唤醒,带他来到老师休息室。小桌上摊开各色颜料和画笔,西泽尔就照着莉诺雅的指点给那张画上色,炭笔很淡,水彩盖上去就看不出来了。

成品很让人惊喜,主体是诺丁山初等学校的小教堂,日出前,海浪在远处起伏,男孩独自把旗帜升到钟楼的旗杆上,风把旗帜展开,弥赛亚圣教的十字圣徽浮现。

莉诺雅把画寄往翡冷翠参展。作为这幅画的推荐者,她以老师的身份讲了一个故事,说这是一个很虔诚的男孩,每天早晨都第一个醒来,在日出之前把弥赛亚圣教的旗帜高高地升起在克里特岛上,让神的光辉普照全岛。这幅画就是那个男孩画他自己升旗时的情景,画技虽然不很成熟,但细看这幅画不难看出其中对神虔敬的心灵。

这个故事是用来讨好那些大人物的,只要他们中的某人心中一动,愿意给西泽尔写一封推荐信,那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一封推荐信,对大人物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却能改变小岛男孩的一生。

今天翡冷翠那边传回了好消息,红衣主教们对那幅画大加褒奖,甚至表示要将它呈给新任的教皇看看。

这就是莉诺雅能为那个男孩做的一切了,翡冷翠很遥远,在那里坚持下来也很不容易,但西泽尔一定能做到吧?他那么想去翡冷翠,莉诺雅就帮他实现心愿。

这个世界虽然广大,但天上地下,也只有那座城市配得上这个小小的野兽般的男孩,莉诺雅固执地这么觉得。

推开教师休息室的门,莉诺雅忽然愣住了。

桌上的蜡烛原本是熄灭的,现在被人点燃了,岩石般坚硬的身影坐在烛光中,抽着纸烟。

那是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染色眼镜,乱发如钢针。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长风衣,黑得就像窗外的夜色,但领口的圣徽夺人眼目。

教廷的官员都会佩戴圣徽,随着级别的递增,圣徽的材质也会提升,莉诺雅有幸接待过一位佩戴铜制圣徽的高级官员,他驾临克里特岛的时候,眉间眼角的傲气简直就像是一位君主。

而这个线条粗犷的男人,头发凌乱,浑身透着呛人的烟草味,简直像个不法之徒,他的圣徽却是黄金的——黄金的蔷薇花枝缠绕着十字架,锋利的荆棘仿佛四射的光。

莉诺雅忽然感觉到了夜风的冷,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那男人没说一句话也没做一个动作,她却觉得自己是被猛狮利爪摁住的羔羊,别说反抗了,连挣扎都是徒劳的。

难道说自己帮西泽尔作弊的事情被教廷觉察了,教廷从大陆上派来了稽查官员?

“你好,莉诺雅嬷嬷,不必惊慌。”男人摁灭了烟卷,“我这次来,只是作为学生家长。”

莉诺雅骑士团

这时西泽尔正在窒息的边缘挣扎,有些孩子负责捂住他口鼻,有些孩子负责按住他的手脚,还有人拿床单把窗户都挡上了。

这样一来教堂的前厅就变成了他们无法无天的领地,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老师和神都不会知道。

也有些孩子没参与这件事,但他们也都坐了起来,抱着被子,静静地旁观。

西泽尔的挣扎越来越弱,皮肤因为缺氧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为首的高胖男孩这才使了个眼色,示意兄弟们放开这小子。

他们刚一松开手,西泽尔就像放箭的弓那样反弹起来,剧烈地咳嗽和呕吐,把床弄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