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章 布与玻璃 Cloth and Glass 14(第2/3页)

于是,鬼影继续沿着“街道”前进,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山沟里。有许多梯子,偶尔还有一排楼梯或坡道会通往上方的建筑物,但是罕有人走在上头。当地人开始称这些水道为“街沟”,使用起来也越发自然。

鬼影边走边闻到烟味。他抬起头,注意到建筑物之间有缝隙。前一阵子这排街道上有一间房子被烧成白地,是某个贵族的房子。他的嗅觉如同其他感官,也变得极端敏锐,所以很有可能是闻到了以前残留下来的烟味,史特拉夫·泛图尔刚死的那时很多房屋在混乱中烧毁了。可是,这气味似乎太强。太新。

鬼影快步前进。邬都正缓缓死亡、颓败,大部分责任都可怪在“公民”身上。很久以前,依蓝德对陆沙德的居民发表过一篇演说,就在统御主死去,卡西尔集团起义的那天。鬼影记得依蓝德的话,因为他提到了恨意、反抗,随之而来的危险。他警告人民,如果新政府奠基于恨意与流血,早晚会因恐惧、嫉妒、混乱而被反噬。

鬼影是其中一个听众,如今他明白依蓝德是对的。邬都的司卡推翻了他们的贵族统治者,鬼影在某个层面上对他们的行动感到骄傲,他越发喜欢这个城市的一部分理由就是他们很虔诚地想要遵照幸存者的教诲。可是他们的反叛没有因为推翻贵族而停手。一如依蓝德所预料的,这城市成为恐惧与死亡之城。

问题不是为什么,而是该如何阻止。

目前,那不是鬼影的工作,他只需要负责搜集信息。透过探索城市的经验他知道自己很靠近目的地了。在街沟里要记得自己在哪里是件极为麻烦的事情,一开始他选择尽量不用街沟,而是走路面上的小道,但很不幸地,街沟遍布整个城市,他浪费一堆时间上上下下,最后才确定,要去任何地方只能靠街沟。

除非鬼影是迷雾之子。很可惜,他没有那份在屋顶上来回跳跃的力量。只能利用街沟,他在这一点上做得淋漓尽致。

他选了一道梯子爬上去。虽然戴着皮手套,木纹仍是触手可感。在上面有一条小街沿着街沟延伸,前面是另一条小巷,通往一堆房子。他的目的地是小街道尽头的一间,可是他没有直接朝那里走去,而是静静地等待,寻找他知道必定存在的迹象。果不其然,他在几栋房屋外的窗户后看到一丝晃动的身影,耳朵听到另一栋建筑物旁的脚步声。前面这条街有人监视。

鬼影绕到一旁。虽然警卫很仔细地在监视小巷,却也留下了另外一条通道:建筑物本身。鬼影用感觉得到每一块石头的双脚来向右挪动,以能听得见人们因发现不寻常事物而加重的呼吸声的耳朵来侧耳倾听。他绕过建筑物外面,远离监视的双眼,进入另外一边的死巷,然后,一手按上建筑物的围墙。

房间里面有震动。有人住,所以他换下一间。第二间立刻就引起他的警觉心,他听到里面有人低声交谈,但在第三间他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震动,没有交谈声,甚至没有心跳的隐约鼓动——有时候如果空气够沉静,他连心跳声都能听得见。鬼影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打开窗户的锁,溜了进去。

这是一间卧室,如他所预料,空无一人。他从来没从这房间进来过。他关上百叶窗,心跳如雷,蹑手蹑脚地穿过房间。虽然房里近乎漆黑,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在他眼里,这里甚至连阴暗都称不上。

在房间外,他发现一条比较熟悉的走廊,轻而易举地溜过守卫室,里面有人在监视街道。渗透工作对他而言很刺激。鬼影溜入了“公民”的另一间守卫室,离一大群武装侍卫不远,他们应该更仔细地防守自己的建筑物。

他爬上台阶,进入一间位于三楼,鲜少有人使用的房间。先检查过里面是否有震动之后,他溜了进去。装饰贫瘠的房里堆满了备用的床褥跟一叠满是灰尘的制服。鬼影微笑地走过,小心翼翼且不发一声地踩在地上,高度敏感的脚趾能够感觉到会松动、唧吱叫或是不平整的木板。他坐在窗框边,很确定外面的人不可能看见他。

“公民”的屋子就在几尺外。魁利恩摒弃装饰,为他的总部挑了一个中型的建筑物,可能曾经是某个小贵族的宅邸,因此只有一个小花园。从鬼影居高临下的位置,可以轻易看见建筑物本身从每道裂缝跟窗户里往外透出光来。

过度使用锡让鬼影看到的每栋建筑物都像面前这栋一般灯火通明。

鬼影往后一靠,腿架在窗台上,背靠着椅架。窗户没有玻璃也没有百叶窗,不过木框两边有钉子,显示曾经钉过东西。鬼影并不在乎百叶窗被移除的原因,缺少百叶窗反而意味着这间房晚上应该不会有人进来。迷雾已经占据整个房间,但在鬼影的眼中,迷雾稀薄到他几乎看不见。

好一阵子,什么都没发生。下方的建筑物跟空地在夜空中一片寂静沉默。但是,终于,她出现了。

鬼影精神一振,看着年轻女子出了屋子,进入花园。她穿着一件浅褐色的司卡洋装,衣服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高雅。她的头发不比洋装深太多。鬼影很少见过人们的头发是她那样的深红色,至少很少有人能够维持这样的发色不被灰烬与煤灰弄脏。

城里所有人都听说过贝尔黛,“公民”的妹妹,但鲜少有人真的见过她。据说她很美,传言的确属实,但没有人提过她的忧郁。在如此骤烧锡的情况下,鬼影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她身边,可以看见她深沉、哀伤的眼眸,映照着后方明亮建筑物所透出的光芒。

中庭内有一张长椅,放在矮树丛前——那是花园里仅剩的植物,其他都已经被拔起、掩埋,只留下黑褐色的泥土。根据鬼影所听到的传言,“公民”宣告装饰性花园属于贵族所有,并宣称那样的地方是因为司卡奴隶的血汗才得以存在,一如贵族得以过得无比奢华的原因是他们无止境地为仆人增加工作。

当邬都的人民涂白城市的壁画,砸碎彩绘玻璃窗时,也毁了所有花园。

贝尔黛坐在她的长椅上,双手静静地放在怀中,看着可怜的灌木。鬼影试图说服自己她不是自己每次都要溜进来听“公民”夜晚汇报的原因,而这通常都会成功。这是鬼影能找到的最佳偷听机会。看到贝尔黛只是锦上添花,他反正也不是那么在乎。他又不认得她。

他一面这么想,一面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她,希望有办法能跟她说上话。

但这不是恰当的时机。贝尔黛被赶来花园意味着她哥哥的会议要开始了。他不让她走远,却也不希望她听到机要。很可惜的是,他的窗户正朝鬼影的方向大开。正常人,就算是普通锡眼或迷雾之子都无法听到里面说的话,但鬼影离正常已经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