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章 布与玻璃 Cloth and Glass 21(第2/3页)

后果,她皱着眉头心想。像是东西被抛入空中时,必会落下。灭绝的行为对我而言就有这种感觉。后果。也许是碰触那股力量的副作用,或者只是她潜意识的某种合理化,可是,她感觉到灭绝的行为有逻辑可循。她不知道原因,却能看出蛛丝马迹。

依蓝德转身面向她:“所以我喜欢镕金术。应该说,我喜欢镕金术的理论。司卡们私下里说它很神秘,但其实它很理性。镕金术推的效果,就跟将石头往船边抛一样确定。每个推力,都有对应拉力,没有例外。这是很简单、有逻辑的,不像人类的行为,充满谬误、例外,还有双重规则。镕金术属于自然。”

属于自然。

每个推力,都有对应拉力。有后果。

“这很重要。”纹低语。

“什么?”

后果。

她在升华之井感觉到的东西是毁灭的力量,就像艾兰迪在他的日记中所描述的一样,可那不是怪物,也不是人,而是能量,会思考,但仍是能量。既是能量,就有规则。镕金术、天气,就连地心引力都有。世界是一个合理的地方。一个讲逻辑的地方。每个推力都有对应拉力。每个力量都有后果。

所以,她就是要找出这个对手的规则。那将会告诉她该如何击败它。

“纹?”依蓝德端详着她的脸问道。

纹别过头:“没事,依蓝德。至少没有我能谈的事。”

他看着她一阵子。他认为你在暗中策划什么事,瑞恩从她脑海深处低语。幸好,她已经很久无视瑞恩的话了。她看着依蓝德,看见他缓缓点头,接受了她的解释,之后转过身,继续进行他的沉思。

纹站起身,走向前,一手按上他的手臂。他叹口气,抬起手臂,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近。那曾经属于学者的柔弱手臂,如今充满肌肉,刚硬坚强。

“在想什么?”纹问。

“你知道的。”依蓝德说。

“这是必要的,依蓝德。那些士兵早晚都要与迷雾直接接触。”

“是的。”依蓝德说道,“可是,纹,不止如此。我害怕我开始变得像他。”

“谁?”

“统御主。”

纹轻哼一声,更偎近他。

“这是他会做的事情。”依蓝德说道,“牺牲自己人以获得战略优势。”

“你跟哈姆解释过,”纹说道,“我们不能冒险浪费时间。”

“这仍然很冷酷。”依蓝德说道,“问题不是他们死了,而是我愿意让这件事发生。我觉得自己很……残暴,纹。我为了达成目标会不择手段到什么程度?我正在派兵前往另一个人的王国,准备将它夺走。”

“你是为了大局考虑。”

“无数的暴君都以此为借口。我很清楚。可是,我没有停手。所以我不想当皇帝。所以在围城战时,我让潘洛德从我手中夺走王位。我不想要成为必须做这种决定的领导者。我想要保护,而不是围城与杀戮!可是,有别的方法吗?我做的一切似乎都是迫不得已,像是要我自己的手下暴露在迷雾中,像是朝法德瑞斯挥兵。我们必须得到库藏,这是唯一能让我们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状况的线索!一切都很合理。冷酷、残暴的合理。”

冷酷是所有情绪中最实际的,瑞恩的声音低语。她忽略他。“你最近太常听塞特说话了。”

“也许吧。”依蓝德说道,“可是我很难忽略他的逻辑。纹,我从小到大都是理想主义者,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塞特的现实主义能提供平衡,他的话很像廷朵以前会说的话。”

他顿了顿,摇摇头。“刚才我在跟塞特谈论镕金术的绽裂。你知道贵族会怎么做来确保能在孩子之中找出镕金术师吗?”

“他们会打孩子。”纹低声说道。一个人的镕金术力量必须靠某种极大的外力重创才能引发,否则会一直潜伏。一个人必须被带到濒死的边缘后存活下来,力量才会苏醒。这叫绽裂。

依蓝德点点头:“这是所谓的贵族生活中最大、最肮脏的秘密。家族经常因此而失去孩子,因为孩子们必须被打得很惨才能引发镕金术力量。每个家族不同,但通常都会选在青春期之前的一个年纪执行。当男孩或女孩到达那个年纪时,他们就会被带走,打到濒死。”

纹微微颤抖。

“我很清楚记得我那一次。”依蓝德说道,“父亲没有亲自动手,但他的确站在一旁观看。最难过的是,大多数的鞭打都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是贵族的小孩,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成为镕金术师。我没有。我毫无理由地被打。”

“你阻止了这些鞭打,依蓝德。”纹轻声说道。他在成为王后不久便撰写了一条法案。一个人在成年时可以选择进行有人监督的击打,但依蓝德禁止这件事发生在孩童身上。

“而我错了。”依蓝德轻声说道。

纹抬起头。

“镕金术师是我们最强大的资源,纹。”依蓝德说道,望向行军的士兵,“塞特失去王国,几乎也失去性命,只因为他无法召集足够的镕金术师来保护他,而我让在我的人民之中找出镕金术师这件事变得违法。”

“依蓝德,你阻止了别人虐打小孩。”

“如果虐打小孩可以拯救人命呢?”依蓝德问道,“就像让我的士兵暴露于迷雾之中可以拯救性命?卡西尔呢?他获得迷雾之子的力量,是他被困于海司辛深坑之后。如果他孩童时被虐打过呢?他会一直都是迷雾之子,他可以救出他的妻子。”

“那他就不会拥有推翻最后帝国的勇气或动机。”

“我们的现状有因为新法案变得比较好吗?”依蓝德问道,“纹,我坐上这王位越久,越明白统御主做的一些事情并不邪恶,只是比较现实。无论对错,他都维持了王国的秩序。”

纹抬起头,迎向他的双眼,强迫他低头看她:“我不喜欢你这样冷硬,依蓝德。”

他望向黑色的运河水面:“我并不是铁石心肠,纹。我不同意统御主的大部分做法。我只是开始了解他,而了解他反而令我担忧。”她看到他眼中的疑问,还有力量。他低头,与她四目交望:“我能拥有这个王位,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曾经愿意为了做对的事情而放弃王位。如果我失去这份勇气,请你提醒我,纹。可以吗?”

纹点点头。

依蓝德再次望向天际。他想看到什么?纹心想。

“一定有一个平衡点,纹。”他说道,“我们一定能找到的。在我们想成为的,跟我们必须成为的样子之间。”他叹口气,朝一旁点点头。“可是现在,我们只能满足于现在的样子。”

纹瞥向一旁,看到一艘其他驳船派来的信差小艇停在他们的船旁边。一名穿着简单褐色袍子的人站在上面,戴着大眼镜,仿佛试图要遮掩眼睛周围的繁复教廷刺青,而他正快乐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