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幸存者继承人(Heir of the Survivor) 5

而我也是背叛艾兰迪的人。因为如今我知道,他绝对不被允许完成他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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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可以看见城市中到处都是焦虑的迹象。工人们焦虑地四处游走,市场的忙碌也带着一丝忧虑,像是被逼到墙角的老鼠,害怕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面临末日却无处可逃。

在过去一年中,许多人都离开了。贵族们逃跑,商人们找寻其他做生意的地方,但在同时,城市里涌入无数司卡,他们不知如何听到了依蓝德的解放宣告,因此带着希望和乐观而来,以一个过度操劳、营养不良,不断被打击的族群而言,他们已经尽力了。

因此,虽然众人预言陆沙德很快就会垮,虽然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语说它的军队又小又弱,人民依然留了下来,工作,生活,一如以往。司卡的生活向来就不稳定。

看到这么繁忙的市场,还是让纹很不习惯。她走在坎敦街上,穿着习惯的长裤跟衬衫,想着在崩解时期前造访这条街道的情景。当时,这里是一些高级裁缝店。

依蓝德解除司卡商人的禁令后,坎敦街就变了。这条道路变成狂乱的市集,充满店铺、小贩、帐篷,为了要吸引刚独立且开始获得薪水的司卡工人,店主们也改变他们的销售方式。过去他们以豪华的橱窗吸引顾客,现在则是大呼小叫,利用店员叫卖,甚至以杂耍来招揽客人。

街道忙碌到让纹通常会远远避开,然而今天比平常更加严重。兵临城下的大军引发最后一波狂乱的买卖,人民试图为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少了些街头艺人,多了些叫卖。依蓝德下令八座城门全部关闭,因此逃跑已经不是可以选择的选项。纹在心中暗暗猜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后悔留下来。

她以稳定却快速的脚步走在街上,双手交握避免肢体显得僵硬。小时候她在十几个不同城市的路上游荡时,就不喜欢人群,因为太难记住这么多人的来去,太难专注于这么多同时发生的忙乱的事情。小时候,她会待在人群边缘,躲藏起来,只偶尔冲出去抓起掉落的钱币或被忽略的食物。

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强迫自己挺直背脊,不允许眼睛垂下或试图寻找躲藏的地方。她已经进步很多,但看见人群仍会让她想起过去,而且那永远会是她的一部分。

仿佛在响应她的念头一般,两个流浪儿穿过人群,一名穿着面包师傅围裙的壮硕男子对他们大声怒骂。依蓝德的新世界中仍然有流浪儿,不过她心想,付钱给司卡可能让流浪儿的生活大有斩获,因为有更多口袋可以偷取,更多人让店主分心,更多食物可以分配,更多双手来喂乞丐。

她很难把她的童年跟现在的世界联想在一起。对她而言,街头上的流浪儿得学会安静、躲藏,晚上才能出门翻垃圾,只有最勇敢的流浪儿才敢割别人的钱袋,因为大多数贵族都认为司卡的性命不值一钱。在她还小时,纹知道有好几个流浪儿被经过的贵族杀害或砍断手脚,只因为他们看了觉得碍眼。

依蓝德的法律可能无法消除贫穷——虽然这是他非常想做的事——但街头流浪儿的生活质量确实有改善。他的众多优点,包括这一项,都是她爱他的原因。

人群之中仍然有些贵族,全是被依蓝德说服,或认为身家性命留在城内会比出城安全的人。他们或是走投无路,或是软弱,或爱好冒险。纹看着其中一人走过,身边围绕着侍卫,因为她的普通打扮决定忽略她,没多看她一眼。没有贵族女子会像她这样穿着。

那我是吗?她心想,停在某间店铺的橱窗旁,看着里面的书籍。这家店的生意向来不大,但利润颇丰,专门服侍无所事事的皇家贵族。她利用镜中的倒影确保没有人要从她背后突袭。我是贵族女子吗?

也许有人会说她的贵族身份只是因为裙带关系。国王爱她,想娶她,而且她是海司辛幸存者的徒弟,即使她的母亲只是司卡,她的父亲——倒绝对是贵族。纹举起手,摸着简单的青铜耳针,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品。

只是小东西,但纹不确定自己想更了解母亲,毕竟她曾经想要杀掉纹,而且也的确杀了纹的妹妹,后来是瑞恩,纹的同母异父哥哥,救了她。他将满身是血的纹,从才刚刚将耳针刺入纹耳朵不久的母亲臂弯中拉出。

可是,纹依然留着那耳针。算是提醒吧。事实上,她不觉得自己是贵族,某些时候她甚至觉得和依蓝德的贵族世界相比,她跟发狂的母亲有更多共同点。在崩解时期前她参加的舞会跟宴会都只是假象,梦一般的回忆,不属于濒临崩毁的政府跟夜夜有杀手出没的世界。

况且,纹参与舞会的身份一直都是个骗局,她只是假装是个名叫法蕾特·雷弩的女孩。

而她依然在假装。假装不是饿着肚子在街头长大的女孩,不是被鞭打次数远超过受到他人善待次数的女孩。纹叹口气,离开橱窗。但下一间店铺令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橱窗里面摆了宴会礼服。

店里没有客人。在即将被进攻前夕,鲜少有人会想买礼服。纹在敞开的门前停下,几乎像是被人用镕金术拉引而离不开那样。店内的假人身着华丽的礼服,纹看着那些衣物——紧束的腰际跟如钟口般散开的裙摆。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站在周围流泻着轻柔的音乐,桌面雪白的舞会之中,而依蓝德站在他的阳台边,翻着一本书。

她差一点要走进店里。但,何必呢?城市即将被攻击了。况且,那些衣服很昂贵。当初她花的是卡西尔的钱,现在她花的是依蓝德的钱,而依蓝德的钱就是王国的钱。

她背对礼服,走回大街。那些已经不是我了。法蕾特对依蓝德无用。他需要的是一名迷雾之子,而不是别扭地穿着不合身礼服的女孩。她昨晚的伤口已经变成瘀青,提醒她自己的处境。它们愈合的状况很好,她一整天都在大量燃烧白镴,不过身体大概还要僵硬好一会儿。

纹加快脚步,走向牲畜栅栏,但边走边瞥到有人正在跟踪她。

也许用“跟踪”这个词还太高估对方的行为了,那个人显然不擅长隐藏自己,他的头顶即将光秃,两旁的头发却留长,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司卡罩袍:米色的单件长衣,因灰烬而染黑。

这下可好了,纹心想。这就是她避开市集跟任何司卡聚集地的原因之一。

她再次加快脚步,那个人也增加了速度。很快地,他笨拙的动作引来注意力,但大多数人没有咒骂他,反而尊敬地停下脚步,甚至还有人加入他,不久之后,纹身后跟了一小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