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 匕首(Knives) 40

可是,一切都太容易,几乎像是我们塑造了一个英雄来符合我们的预言,而不是让英雄自然而然地出现。这就是我的担忧。当我的弟兄们前来找我,终于愿意相信时,我应该要三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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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蓝德坐在她的床边。

这件事让她安心。虽然她睡得不安稳,心里的某个地方却知道他正在照顾她。接受他的保护与照顾感觉有点奇怪,因为负责守护的人通常是她。

所以,当纹终于醒来时,不意外地发现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借着柔和的烛光静静地读书。完全清醒过来,没有跳起身或紧张地环顾房间,而是慢慢坐起,将棉被夹在腋下,喝了一口放在桌边的水。

依蓝德合上书,转身面向她,微笑。纹搜寻着他的温柔注视,寻找那天她看到的惊恐。那恶心、恐惧、震惊。

他知道她是怪物。怎么还能这么温柔地微笑?

“为什么?”她柔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他反问。

“为什么要等在这里?”她说道,“我没有伤到濒死的地步——我记得这点。”

依蓝德耸耸肩:“我只想离你近一些。”

她什么都没说。角落一座煤炭炉正在燃烧,不过需要添炭了。冬天即将到来,看样子会是一个寒冬。她只穿了一件睡袍,原本她拒绝了女仆的这项提议,但那时沙赛德的药剂已经开始生效,她困得没有体力跟女仆争辩。

她将棉被拉得更紧,这时才注意到她早该发现的事:“依蓝德,你没穿制服。”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是他以前的贵族套装,酒红色的背心没有扣起,外套太大。他耸耸肩:“不需要继续伪装了,纹。”

“塞特当王了?”她以逐渐沉重的心情问道。

依蓝德摇摇头:“是潘洛德。”

“那没道理。”

“我知道。”他说道,“我们不确定商人们为何背叛塞特,但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潘洛德本来就是个比较好的选择。比塞特或我都好。”

“你知道那不是真的。”

依蓝德面带思索地往后一靠。“我不知道,纹。我以为我是比较适合的人,但当我用尽心机阻止塞特登上王位时,我从未考虑过一个肯定能打败他的计划——也就是转向支持潘洛德,综合我们两个人的票数。如果我的骄傲让塞特当上王怎么办?我没有以人民的福祉为最优先。”

“依蓝德……”她说道,一手按上他的手臂。

他微微一缩。

动作很小,几乎无法发现,他也很快遮掩了过去,但伤害已经造成。她带来的伤害,伤了他的心。他终于看到她是什么,真正看清她。他爱上的不过是个谎言。

“怎么了?”他说道,看着她的脸。

“没事。”纹说道。她抽开手。内心某处痛不欲生。我好爱他。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让他看到?为什么我别无选择!

他会背弃你,瑞恩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低声说道。早晚所有人都会离开你,纹。

依蓝德叹口气,瞥向房间中的百叶窗。它们全部都紧紧密合,不让雾气透入,但纹仍可以看到后方天色已暗。

“重点是,纹,”他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结束。我信任他们,直到最后。那些人,他们选出的议员,我相信他们会做对的事。当他们没有选我时,我真的很意外。我不该意外的。大家都知道我胜算不大,毕竟他们已经投票罢黜过我,但我说服自己,他们只是在警告,在内心深处,我相信他们会重新立我为王。”

他摇摇头:“如今,只要我还相信他们,就得相信他们的决定。”

这就是她爱的人:他的良善,他的诚实。这些特质对她这样一个司卡街头流浪儿而言,是如此奇特罕见,一如普通人眼中的迷雾之子一般罕见。即便在卡西尔集团的所有好人里,即便在最优秀的贵族中,她从来没有找到一个像依蓝德·泛图尔这样的人,居然愿意相信逼他退位的人民,其实是在做对的事情。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居然爱上了她认识的第一个贵族,但如今她明白,她对依蓝德的爱不是雏鸟情绪作祟,而是因为依蓝德这个人本身。他居然被她先找到,这可以算是她无与伦比的幸运。

如今……结束了。至少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子了。但她一直都知道会以这种方式结束,所以一年多来从未接受他的求婚。她不能嫁给他。或者该说,她不能让他娶她。

“我明白你眼中的哀伤,纹。”依蓝德轻声说。

她愕然地看着他。

“我们可以渡过这个难关的。”他说道,“王位不是一切。也许这样对我们都更好。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轮到别人试试看。”

她露出微弱的笑容。他不知道。他永远不能知道这件事伤她有多深。他是个好人。他会强迫自己一直爱我。

“可是,”他说,“你该多休息。”

“我觉得很好。”纹稍微伸展身体。身侧仍然疼痛,脖子也隐隐作痛,但白镴正在她体内燃烧,没有哪处的伤势会真正影响到她的行动。“我需要——”

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坐了起来,一下用力过猛,让她全身因疼痛而僵硬。前一天的情况仍然模糊,可是……

“欧瑟!”她说道,拉开棉被。

“它没事,纹。”依蓝德说道,“它是坎得拉,断几根骨头对它来说没什么。”

她动作到一半,听到他说的话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傻。“它在哪里?”

“正在消化新身体。”依蓝德微笑说道。

“你为什么笑?”她问道。

“我只是从来没听过谁这么关心一只坎得拉。”

“有何不可?”纹说道,爬回床上,“欧瑟为我冒了很大的风险。”

“它是坎得拉,纹。”依蓝德又说了一次,“我不觉得这些人能杀得了它。甚至可能连迷雾之子也办不到。”

纹一愣。连迷雾之子都不能……这句话是哪里让她觉得怪怪的?“那不重要。”她说道,“它还是会觉得痛。它替我挨了两下很重的攻击。”

“它只是遵守契约而已。”

它的契约……欧瑟攻击了人类。它打破了契约。为了她。

“怎么了?”依蓝德问道。

“没事。”纹连忙说道,“跟我说说军队怎么样了。”

依蓝德瞅着她,但还是任她改变了话题:“塞特仍然躲在海斯丁堡垒里。我们不确定他会作何反应。议会没选他不会是件好事,但他至今没有提出抗议,但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了。”

“他一定是确信我们会选他。”纹皱眉说,“否则他进城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