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第2/4页)

“写……该写什么就写什么。遵守,保护,新旧诸神,你知道这些啰唆词语。写完我来签名。等我死了把这个交给御前会议。”

“劳勃,”奈德的语气充满悲伤,“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国家需要你。”

劳勃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挤压。“奈德·史塔克,你……真不会说谎。”他忍痛说,“这国家……这国家很清楚……我是怎样的一个昏君,跟伊里斯一样的昏君。诸神饶恕我。”

“不,”奈德告诉他垂死的老友,“陛下,您和伊里斯不一样。您比他好得太多。”

劳勃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嘴角还带着血迹。“至少,人们会说……我这辈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没有错。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这国家就交给你了。你会比我更讨厌治理……但你会做得很好。你写好了么?”

“好了,陛下。”奈德把纸递给国王。国王胡乱签了个名,在字里行间留下一摊血迹。“封印时需有人见证。”

“记得把那只野猪当我葬礼的主菜,”劳勃嘶声道,“嘴里塞个苹果,皮烤得香香脆脆,把那王八蛋给吃啰。我管你会不会撑死。答应我,奈德。”

“我答应你。”奈德说。答应我,奈德,莱安娜在应和。

“那女孩,”国王说,“丹妮莉丝,让她活命吧。如果你有法子,如果……还来得及……命令他们……瓦里斯,小指头……别让他们杀她。还有,帮帮我儿子,奈德。让他变成……比我更好的人。”他痛得皱眉,“诸神可怜我。”

“他们会的,我的朋友,”奈德说,“他们会的。”

国王闭起眼睛,似是稍觉放松。“到头来竟被野猪所杀,”他喃喃自语,“要不是这么痛,真该大笑一场。”

奈德没笑。“要不要这就叫他们进来?”

劳勃虚弱地点头。“也好。老天,这儿怎么冷成这副德行?”

仆人们冲进来,赶忙为炉火添柴。王后已经走了,至少这算一点安慰。如果瑟曦还有点理智,奈德心想,她应该带着孩子赶在黎明前逃走。她已经拖延太久。

劳勃国王也并不想念她。他让弟弟蓝礼和派席尔国师作见证,然后拿起国玺,盖在奈德滴在纸上的热黄蜡泥上。“现在给我止痛的东西,让我去死罢。”

派席尔国师匆忙调制了另一帖罂粟花奶。这次国王喝了个干净,抛出杯子,他的黑胡须上沾满了浓稠的白色液滴。“我会做梦吗?”

奈德给了他答案。“陛下,您会的。”

“那就好,”他微笑道,“奈德,我会替你向莱安娜问好。帮我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这番话有如一把尖刀在奈德肚里翻搅。刹那间他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无法逼自己说谎,但他接着想起了那些私生子,想起还在母亲怀里的芭拉,艾林谷的米亚,炉边打铁的詹德利……“我会……把你的孩子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般爱护。”他缓缓地说。

劳勃点点头,闭上眼睛。奈德看着罂粟花奶从自己的老友脸上洗去疼痛,国王软弱无力地陷进枕头堆,沉沉睡去。

沉重的颈链轻声作响,派席尔大学士朝奈德走来。“大人,我会尽我全力,可伤口已经长疽。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他送回来,等我见到伤势为时已晚。我可以减轻陛下的伤痛,但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天上诸神了。”

“还能活多久?”奈德问。

“照理说他现在已经死了。我从没见过求生意志这么强的人。”

“我哥一向很强壮,”蓝礼公爵说,“或许不够聪明,但强壮是毋庸置疑。”卧室里闷热难耐,他的额际布满晶亮的汗珠,模样仿佛是劳勃的翻版,年轻、黝黑而英俊。“他杀了那头猪。也不管自己内脏都从肚子里跑出来了,他还是宰了那头野猪。”他的声音充满惊奇。

“只要敌人还站着,劳勃就决不会离开战场。”奈德告诉他。

门外,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依旧把守着高塔楼梯。“派席尔大学士已经给劳勃喝过罂粟花奶,”奈德告诉他,“未经我同意,任何人不得打扰他休息。”

“遵命,大人。”巴利斯坦爵士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还要苍老。“我辜负了我神圣的职责。”

“再忠勇的骑士,也没法避免国王伤害自己,”奈德说,“劳勃喜欢猎野猪,我看他杀死过不下一千只。”他总是毫不退缩地站稳脚跟,立定原地,手握长枪,还常趁野猪冲锋时大声咒骂,只等最后一刻,只等野猪几乎要扑到他身上时,他才准确利落地将其一枪刺死。“谁知道他竟会被这只猪所杀呢?”

“艾德大人,您太仁慈了。”

“连国王自己也这么说。他说是酒坏了事。”

白发苍苍的骑士虚弱地点头。“我们把野猪从窝里赶出来时,陛下他已经连马都坐不稳了,但他还是命令我们站一边去。”

“巴利斯坦爵士,我倒是很好奇,”瓦里斯轻声细语地问,“这酒是谁拿给国王的?”

奈德根本没听见太监走近的声音,然而一转头,他就在那儿,穿着曳地的黑天鹅绒长袍,脸上新扑过粉。

“国王喝的是自己身上酒袋里的酒。”巴利斯坦爵士道。

“就那么一袋?打猎很容易口渴哪。”

“我没有数,但陛下喝的肯定不止一袋。只要他开口,他的侍从就会拿一袋新的给他。”

“真是个忠于职守的好孩子,”瓦里斯道,“陛下他永远都不愁没得喝哟。”

奈德嘴里一阵苦涩。他回忆起那两个被劳勃赶去拿撑胸甲的钳子的金发男孩。当天晚宴上,国王把这件事说给每个人听,笑到难以自制。“是哪个侍从?”

“年长的那个,”巴利斯坦爵士说,“蓝赛尔。”

“这孩子我挺清楚,”瓦里斯说:“是个坚强的男孩,凯冯·兰尼斯特爵士的儿子,泰温大人的侄子,王后的堂弟。真希望这好孩子别太自责。孩子在天真无邪的少年时期总是很脆弱的,这我可是深有体会。”

瓦里斯自然有过少年时期,但奈德却怀疑他是否天真无邪过。“听你说起孩子,关于丹妮莉丝·坦格利安那件事,劳勃已经回心转意。无论你安排了什么,我要你立刻收回成命。”

“哎哟,”瓦里斯说,“‘立刻’恐怕都为时已晚哪。鸟儿已经飞上了天。不过大人,我尽力而为。告退。”他鞠个躬,消失在楼梯下。下楼之时,软跟拖鞋在石板表面摩擦,宛如呓语。

凯恩和托马德正扶着奈德过桥,蓝礼公爵却从梅葛楼里出来。“艾德大人,”他在身后喊,“若您不介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奈德停下脚步。“好。”

蓝礼走到他身边。“请您的人退下。”他们站在吊桥正中央,桥下是干涸的护城河。河床上排列着尖刺,月光将残酷的刀刃染成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