窨讖鼓(第5/17页)

阿隼根据毕岸提供的线索,几乎将院子拆了,将泥土细细地筛了一遍,果然发 现了更多未燃尽的细碎骨头,并在一处荆棘下发现了吴三的身份文碟。虽然说不能完全证实是吴三的尸骨,但如此无头公案,只好作罢。

毕岸说话算话,不仅未向官府告发公蛎撞毙巫琇一事,反倒因为他三次夜闯大 杂院,救了那些孩子,替他申请了百两赏银。

自从拿到赏银后,公蛎几乎每天去暗香馆一趟点那里的头牌离痕姑娘一见,本 以为有了百两赏银垫底,暗香馆自然该对他殷勤备至,谁知龟奴不是说离痕姑娘出 去游玩,不在洛阳城中,便说她已经约见了其他公子,近半月行期已满,难以安 排,也不知是真是假。公蛎又不是能一掷千金的富豪,郁闷之时更要满足口舌之欲,结果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没几天便花了个精光。

其实也不见得公蛎对离痕有多爱慕,正如公蛎对容貌的偏执,见离痕姑娘,不 过是心底一个固执的认定,只是为了增添一些吹嘘的资本罢了。

至于那个丁香花女孩儿,那次做梦之后,公蛎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都再也 不曾探寻到任何她的气息。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如此梦萦魂牵的人,公蛎竟然除了 她微微翘起的嘴唇,几乎想不起她的模样,只知道美得炫目。

或许这个女孩,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公蛎的心揪着疼了一下。

转眼十余天过去,天气越发寒冷,竟然下起雪来了。公蛎身无分文,那七个小 玉鼓拿出来又放下,犹豫良久,终归还是舍不得当掉,只好闷在忘尘阁,偶尔打半 斤散酒,对窗独酌。

这日傍晚,公蛎吃了一整条羊腿,正躺在床上揉肚子,只见胖头推开门,满脸堆笑,讨好道:“老大,吃饱了没?” 

他这些天忙得比公蛎更甚,每日里眼瞅不见便往街口跑。公蛎恼他如今侍奉的不到位,故意闭目养神:“又跑去哪里野了?去,把我的衣服洗了。” 

胖头忙不迭点头,“我这就去洗。”嘴里这样说,却一步一挪地去来到公蛎床前,殷勤地帮他捏起了头,不时嘿嘿傻笑。 

公蛎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胖头扭捏了半天,道:“老大,我认识了个女孩子。” 

公蛎嗤之以鼻:“猪都看出来!脸上的肉褶子都带着笑,还打扮得这么骚包。”

胖头还穿着他唯一的湖蓝袍服。毕岸送的同色镶嵌玉牌的腰带,看上去品位提高不少。胖头双手在衣襟上狂搓,讪讪道:“这个,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公蛎折身坐起来,双眼放光:“快说漂不漂亮?谁家的姑娘?怎么认识的?” 

胖头羞臊道:“……等再过些日子再说。”以胖头的品位,不是丁老木匠家的虎妞,便是杂货铺那个黑瘦的柴火妞。公蛎曾多次看到胖头傻呵呵地帮着人家搬木材,或者倒腾那些落尘的农具。公蛎拿出做老大的仗义,道:“没问题,等哪天你 确定了,老大我亲自登门拜访。”

胖头十分开心,傻乐呵了一阵,认真地道:“老大你说,对女孩子来说,送什 么才能表现诚意?”

公蛎仰面躺下,闭着眼睛随口答道:“你觉得什么东西最宝贵,送给她就是了。”

胖头想了想,顿时眉开眼笑,道:“知道了!”兴冲冲地出去了。 

公蛎本以为他会开口借钱,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家底,心中不由好奇,翻身坐了起来。

胖头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残雪未消,天气寒冷,街上的店铺 已经打烊。但胖头心里热乎乎的,丝毫不觉得寒冷。

汪三财早早地睡下了,老大房间也不见了响声。胖头将院落打扫了一遍,将柜台擦拭了两遍,终于听到亥时更鼓敲响。

大门一阵晃动,伴着狗的低声叫唤。胖头丢了抹布,洗干净手,从柜台下偷拿了包什么东西,然后踮着脚尖,溜了出去。

一条水蛇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一条大黄狗站在街口,看到胖头出来,摇了摇尾巴,一溜烟儿地跑了。胖头跟着走过街口,绕过大柳树,在木匠家门口站定,隐约听到虎妞大着嗓子同她爹讲话,转身躲到了门前涧河的小石桥的石墩下。

原来在公蛎又是蜕皮又是生病的这当儿,胖头已经将他的“地盘”扩展了差不 多半个敦厚坊。他憨厚老实,又有力气,见人忙活便上去帮忙,一来二去,竟然同隔壁街道混得烂熟,同虎妞和柴火妞便是这么认识的。

虎妞是老木匠家的闺女,生得人高马大,声如洪钟,在李婆婆嘴里,她一顿能吃一筐馒头整锅饭,“谁娶到家还不得把家给吃穷了”!所以直到如今,已经年过 二十,仍未找到婆家。不过她似乎也不以为意,整天打扮得像个男子一般,短衫短 卦,腰里扎条汗巾子,招呼生意倒腾木材,比儿子还顶用,他老爹便安心在家里设 计花样、打造家具。

过了片刻,木匠家大门闪开了一条缝,大黄狗先挤出来,快步跑到胖头身边, 又嗅又蹭。接着虎妞探出半个身子,大黄狗又过去迎接,胖头忙挥手。

虎妞抚摸着大黄狗的脑袋,对着胖头欣喜地道:“你来啦。” 

虎妞体格个头同胖头几乎一样,两人站在一起倒是般配,连她养的那条狗,都比其他的狗块头要大,一身金黄的毛,收拾得甚为干净。胖头将手里的纸包递过 去:“烤羊腿,可惜有点凉啦。”

虎妞隔着油纸闻了闻,道:“真香。” 

胖头喜滋滋道:“胡姬酒家的,味道很好哩。” 虎妞摸着肚子,道:“你早点拿来就好了。我今晚就着咸菜吃了三个大馒头,还喝了两碗粥,现在还撑呢。”

大黄忽然弓起了腰,对着草丛发出低低的吼声。虎妞拍了拍它:“大黄乖, 坐下。”

大黄果然乖乖地坐下,眼睛却盯着草丛。 

虎妞不待胖头说话,拎起裙摆转了一圈儿,得意道:“瞧瞧,新做的衣服。”说着扭动了几下腰肢。 

说是腰肢,实在是勉为其难,因为她的身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标准的圆柱体。

胖头啃着手指甲认真打量了一番,道:“挺好的。我说吧,你也可以穿裙子的。” 

虎妞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多大人了,什么毛病?!”胖头缩回了手,嘿嘿笑道:“我老大也是,一看我啃指甲就打我的手。” 

虎妞谈兴甚浓,大说大笑的,什么今天进了多少木材,做了什么家具,订家具的人多么英俊,穿的衣服如何如何华美,全然不顾偶尔路过的行人侧目。胖头似乎 也有些心不在焉,一边点头,双脚一边无意识地在地面上来回移动,呆头呆脑听了 半晌,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道:“那个,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