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樽

(一)

一夜北风,气温骤降。公蛎脸颊干涩,双目困顿,很想回去洛河之中自己那个温暖的洞府里,可是珠儿之事未毕,不得不打起精神。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一步找到珠儿,然后劝他们一家尽快离开,再想办法找柳大的晦气。

可是不但找不到珠儿,连惩治柳大的办法,公蛎也未曾想明白。投毒、绞杀、下黑手等这些最为直接的方法,公蛎无不想过,可是一来公蛎下不去手,二来他根本不是柳大的对手。

前几日,公蛎辗转打听到那家仓库是官商孟家的,行贿了二十文钱给门房才探到消息说,孟家一个儿子同珠儿同岁,似乎便是常去找珠儿的少年;可是门房说,这半月来,老爷立了家规,要他闭门读书,一步也不放他出来。

耽误的时间越久,珠儿遭遇不测的可能性越大。都怪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修行,如今的道行竟然连个常人都不能制服,公蛎烦躁至极。

正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找毕岸帮忙,可巧毕岸急匆匆地回来了。

公蛎大喜,慌忙上去献殷勤,一边倒茶,一边陪笑道:“珠儿一事已经搞定了,你干嘛还躲着不回家?”

毕岸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城里出了大事,我要帮阿隼。”

公蛎心里想着如何讲述珠儿之事,道:“珠儿她……”

毕岸打断道:“事情紧急,我这就要出去。当铺的事儿就交给你和财叔了。”

公蛎挺胸道:“放心!珠儿那件事……”

未等他说完,毕岸已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折身说道:“这些日留点心,若是有人来当以下东西,先稳住他,赶紧去找阿隼,或找人跟着。”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塞给公蛎。

公蛎打开一看,纸张上是各种宝物的图样,一对盘龙玲珑樽,一个长柄祥云如意,还有多件造型别致的西域首饰,忙问道:“怎么回事?”

毕岸简短道:“回纥国进贡武皇后的宝物在驿站被盗,武后大怒,此事事关两国交往,情况紧急,正在秘密追查。”说完转身离去。

怪不得这段时间两人忙的不见踪影。不过什么武后、皇宫、回纥等,这些距离公蛎生活甚远,珠儿之事如何解决才是公蛎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公蛎急忙叫道:“等等,我还有事……”追出门去一看,毕岸早已大踏步走远,顿时沮丧。

正在打扫门前道路的柳大笑着招呼道:“龙掌柜早!毕掌柜总是这么急匆匆的,忙什么呢?”

公蛎忙将图样收起,敷衍道:“他也是瞎忙。”

柳大收起笑容,拄着扫把站了片刻,突然郑重道:“龙兄弟。”

公蛎吓了一跳,道:“怎么?”

柳大叹了口气,极其真诚道:“我看你这些日心神不宁,毕掌柜也是早出晚归,堂里可是有了什么麻烦?我虽不才,也没什么实力,但长兄弟几岁,出点主意也是有的。”

公蛎心思转得飞快,摆出一副苦相道:“唉,这个当铺的生意……”扭头看汪三财未注意,低声道:“当时接手这个当铺,有些当物丢失,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这一顿赔的,差点关门。”

柳大摇头叹道:“先前你们没来时,我就曾听说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公蛎见骗过柳大,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柳大凑近了几步,小声笑道:“风清苑新来了一位清倌人,人长得标致不说,还唱得一口好曲儿,今天下午哥哥请客,我们去听一曲儿如何?”

公蛎忙道:“不巧,我下午约了人了。”

柳大揶揄道:“约了佳人了?哈哈,那哥哥我就不打扰了。”拍了拍公蛎的肩膀,笑着回去了。

若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看到他威逼珠儿时的狰狞,公蛎决计不会相信柳大是坏人。

公蛎突然觉得,自己对人一点也不了解。

正茫然间,忽见珠儿之母高氏夹着一个包裹低眉顺眼地走出来,看样子是去送货。

公蛎灵机一动,心想或者高氏知道珠儿的住处,刚好劝他们一家离开。便趁人不备偷偷跟上,直到看不见柳大的酒馆,这才追上去打招呼。

高氏还是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神色胆怯,犹如一只受惊了的兔子,见了公蛎,惶然道:“龙掌柜。”

公蛎张嘴欲讲珠儿的事儿,但看到高氏这幅样子,又打住了,寒暄了两句,道:“我看这条街上生意不好,高婶子可有打算换个地方重新开张?”

高氏木然地“啊”了一声,半晌才低声道:“能搬去哪里呢。”

公蛎忍不住道:“洛阳这么大,随便搬去一个新地方,一家人和和美美不受打扰地过日子,不好吗?”

高氏似乎听出了什么,看了公蛎一眼,喃喃地重复道:“洛阳这么大……搬去哪里……”

公蛎心想,若是劝得杨鼓高氏带着珠儿一起离开,不再受柳大的控制,此事岂不完结了。越想越觉得可行,急切道:“树挪死人挪活,不一定非要在洛阳,去长安、幽州都是可以的嘛。”

高氏呆呆地听着。公蛎鼓动道:“若是您缺盘缠,我倒可以赞助一些。”

高氏眼中露出几分憧憬,接着忽然摇头不止。

难道真是高氏自己不愿意离开柳大?公蛎心中暗暗鄙视,忍住怒气劝道:“这么个破铺子,有什么好留恋的?”

高氏神态木然,不为所动。公蛎烦躁起来,压低声音提醒道:“您不要总为着自己,也得为珠儿想想吧?”

高氏突然泪眼婆娑,道:“我正是为了珠儿……”

公蛎不知道柳大觊觎珠儿之事高氏是否知晓,小心翼翼道:“既然珠儿……厌倦这里,您带她换换环境总是好的。”

高氏眼底突然显出惊恐之色,喃喃道:“不不,我不能离开……”

公蛎真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道:“在这里有什么好处?非要把闺女毁了你才舒服?”

高氏愣了一愣,呜咽道:“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

说话之间,公蛎眼前一暗,依稀觉得高氏眉间一团黑气萦绕不断,也不在意,随口道:“婶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高氏的表情突然呆滞,一双眼睛毫无生气,道:“没有。”公蛎眼前一花,只觉得高氏的脑袋后面有一个重影,定睛一看,分明是一个咧嘴大笑的稻草人,顶着一个破布做成的脑袋,浓墨画成的弯眼睛邪魅地看着公蛎。

如今正当午时,晴空万里,凉风习习,公蛎却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公蛎心中发毛,下意识重复道:“婶子还是搬走为好。”

高氏摇了摇头,稻草人的脑袋倏然同高氏重合,再也看不见了。

公蛎揉着眼睛,心想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大白天竟然眼花,看高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忙道:“哦,我昨晚没睡好……那个,婶子最好回家同你家掌柜商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