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红色是碍眼的颜色。

即便坍塌的建筑物隔绝了空气,明明灭灭的火苗依旧窜起。

是玩笑吧?是啊,太宰治最喜欢开玩笑了。

……拜托了。

就让它成为一个玩笑吧。

脚下的砾石被踩碎,空荡荡的灭火器像无用之物般被丢弃在一边。

九条千里是第一次像这样狼狈。她一次次仪态全失地搬开石块,使指尖颤抖的恐惧在一次次的失望后笼成了一团,它在空气里飘荡着,随着灵魂一起沉寂。

【呐,小千里要放弃我了吗?】

明明太宰治不久前还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风将他额前的碎发扬起,少年的那双鸢色双眸在细碎的金光中美得惊人。

不,不对。

少女手中的动作停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九条千里那双沁着恐惧的眼睛睁大。

那哪里是笑呀。

太宰治那么聪明,他离出口只有四步的距离,他明明就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

只是她让他停下了。

因为那是九条千里说的话,所以能轻而易举地预见的结果一瞬间就变得无所谓了起来。

——小千里无法撒谎的吧。

——所以,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不管是什么我都想听。

【救救我。】

她怎么能没有发现。

她怎么可以没有发现。

九条千里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灰色的石块因落下的水滴而加深了颜色。

巨大的颓败感充斥了九条千里的内心,把头埋进双臂里的少女第一次有了想将所有东西一扫而尽的愤怒。

没有。

九条千里到现在也没有想要放弃太宰治。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她比起普通人更容易得到的结论了。人类区别于动物,是因为他们有着高等的智慧,理智将支配情感,当判定一件东西有危险性的时候,无论它多么闪闪发光,多么迷人又美丽,人类都会选择后退。

羞于启齿的事,便不再说出口。既然是错的东西,那就让它永远埋在心底吧。

用火烧掉,用土埋掉,怎样都好。

这样人类才不会说你是个疯子,才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

但九条千里不一样。

她没有逃避的手段,她想要藏在灵魂深处的东西是直直地暴露在阳光下的。

即使知道太宰治十恶不赦,她也仍旧十恶不赦的、不可救药的想要接近他。

瞧啊,多么自私又可笑。

她就是这样自私又可笑的人呀。

“为什么会注意到小千里?唔,因为小千里和大家不同嘛。”

在九条千里和太宰治交往的时候,那个慵懒地支着下巴的少年笑着说道。

“大家都是戴着面具活在现实世界的人呀,明明看上去像滑稽又丑陋的小丑,却还得意忘形地跳着舞呢。”

“但是,小千里就像活在童话故事里一样。”

那时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倏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太宰治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样的惊奇,一下子就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

“啊!就像是受了诅咒的公主呢。”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哪有公主会像她一样自私又可笑的啊。

暴露在阳光下的人,往往是最阴暗的人。

当时的九条千里被突然凑近的少年吓了一跳,她红了整张脸,移开了和太宰治对上的视线。

“唔,不过小千里是公主的话,那我就当把公主从高塔上救下来的骑士吧。”

“长发公主?那个是王子啦。”

“诶~”少年耷拉下脑袋,遗憾地拖长了声音,“可是王子不会做卑鄙的事啊。”

“……骑士也不会哦。”

太宰治发出了一声鼻音,他苦恼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皱起的眉间是满满的嫌弃,“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当伟大的把公主抓走的恶龙吧。”

“一辈子也不要让恶毒的仙女把公主的诅咒解除。”

九条千里被他的孩子气逗笑了,“哪有用恶毒形容仙女却用伟大形容恶龙的嘛。”

太宰治抬眸向她笑道。

“我可是为了公主好哦。”

“因为啊,要是解除了诅咒的话,公主就没有理由再掩饰自己的面貌了嘛。”

因为她不能撒谎,所以世人说她应当是最纯澈的存在。

因为她不能撒谎,所以只要没有人询问她的秘密,只要她不开口,她便能永远当那最纯澈的存在。

伪君子,胆小鬼。

她比太宰治还要恶毒。

揪着自己头发的九条千里这样想道。

她不是不喜欢太宰治了,只是不会再喜欢他而已。

这种无力感充斥了她的整颗心脏,痛苦得她想要将它连着血管一起从胸腔里扯出来。

“不行哟,就算是小孩子我也会吃醋的。”

强行从她与握着气球的孩童间冒出头来,鼓着腮帮子的太宰治。

“诶,为什么要讨厌自己嘛。小千里这样就很好啊,因为别人的话改变自己的人才是差劲透了呢。”

坐在餐桌对面,嘴里含着还未咽下去的面包含糊不清的说着话的太宰治。

“躲起来偷偷哭可是不好的习惯哦,啊!难道是我惹小千里哭了吗?可是每次见到小千里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逗弄小千里啊,毕竟小千里太可爱了嘛。”

“嘛,哭起来的时候也很可爱……诶——用这么戒备的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是会受伤的哦!即使是我也会受伤的哦!”

“要不我对着小千里一起哭?嗯——不行,果然哭不出来,大失败。”

总是假装受伤,可怜兮兮地垂下眉眼,说一些不正经的话来逗得她破涕为笑的太宰治。

“都是我讨厌的那个一米六小矮子同事的错啦。要不是因为他太笨,我才不会迟到呢。”

九条千里与太宰治确认交往的那个夏日,九条千里与太宰治约好了一起去夏日祭看烟花。

明明是个俗套得不得了的节日,九条千里却仍是紧张得一个晚上没睡好觉。

柜子里的浴衣换了又换,挽好的发髻怎么看都不对劲。

桃井五月嘲笑她是陷入了恋爱的白痴家伙,末了又一脸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说着“约会要加油哦”之类的话。

九条千里记得那天自己穿了浅杏色的和服,拎着樱花点缀的小包,在鸟居的台阶下等着说要给她惊喜的太宰治。

结果惊喜倒没有,太宰治迟到的时间比想象得还要久。

黑发少年并未换上浴衣,他身上仍旧是裁剪得体的西装,平日里披着的风衣倒是不见了。

他气鼓鼓地埋怨着[可恶的一米六同事],九条千里没注意他具体埋怨了什么,却是注意到他的耳侧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受伤了吗,太宰君?”

红发少女皱起眉头这样担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