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路父的声音和三年前没有差别。

似乎和九年前也没有差别。

路婉婉意外走神想着声音没有变化这一点。

很多正常的家庭里, 父母和孩子是没有隔夜仇的。

他们之间的矛盾各式各样,包括金钱,包括小家庭, 包括更多的零散杂事。但总有一方会先一步求饶,觉得“谁让我生了这么个孩子呢”或者“谁让他(她)是我爸爸(妈妈)呢”。

情感上的矛盾在逐渐疏远后,就会形成近臭远香,觉得:哎,当时也就那样点事情吧。

在很多不正常的家庭里,人和人之间也会有各式各样的矛盾。有的孩子不得不用一生来治愈自己的童年。有的家长或许会一生狼狈。

不管何种情感都是很复杂的。

路家算是豪门中的异类, 人际关系简单, 家里只有一个独生女。即使独生女并没有很好进入家族企业,也没有一副下一任继承人的样子, 但路家依旧就这么个女儿。

路父路母感情不错, 在外风评尚佳, 这更加难得。

放在普通人家极为正常的家庭,放在豪门反而有些不科学,不符合常理。

牧英韶家里人数就是路家的倍数关系,周圈豪门圈复杂的八卦能听到人瞠目结舌。

像路婉婉这样的家庭,闹到家长和孩子三年没联系, 说出去都让人不敢置信。当然,大部分人在知道路婉婉到底搞出了多少事情后,又会觉得:哦, 难怪。

当然难怪之后又会疑惑:那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孩子?

路家反正没有再生,就维持着断联关系,直到今天。

路婉婉低声回话:“爸爸。”

叫完这一声,两面都有点沉默。

路父觉得自己这个电话有点冲动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路婉婉则是在想, 自己干了什么以至于路父都能够打破三年断联,亲自打电话给她了。

唉,李伯怎么都不提前给她透露点消息……

路婉婉听不到对面说话声,只能在慌乱中心惊胆战主动问话:“是我最近又做了什么事情?”

路父:“……”

这句话问话实在是。

事情确实是做了不少。

哪天路婉婉不做点什么事情,路父都要不习惯。

他只是从来都没有听到路婉婉那么胆怯的问话,仿佛如履薄冰,如同新入职的员工,第一次面见高管一样。他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你最近在弄幼儿园的事。”

路婉婉应声:“嗯。”

路父:“我最近和蔺楠聊过两次。”

路婉婉想起和蔺楠的不愉快:“啊……”

路父:“蔺楠没打算取消婚约。”

路婉婉:“……”她就知道。

她听着路父的话,觉得路父大概不知道蔺楠和齐蔓的事情,继续听着。

路父说起蔺楠,当然是多说了两句好话:“蔺楠人不错。他一直以来都没怎么管过你,听父母的话,工作上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路婉婉沉默。

路父继续说着:“如果你最近和那位教授只是玩玩,那无所谓。但你如果是认真的,你得和蔺楠好好聊聊。”

路婉婉:“???”

路父一本正经讲着女儿的情感问题:“你妈说了,以前你还小,不懂事,想追谁就追谁。现在不一样,年纪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不能对不起人家蔺楠。”

路婉婉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是……”

路父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怎么,又不想负责?贺嘉祥那儿惹出来的事情,你到现在还收不了尾!”

路婉婉哪里还顾得上伤感和恐慌。她当场站了起来,情绪有点激动:“我没不负责!我和蔺楠说了要退婚。蔺楠不乐意。我想和……”

她卡壳。

她想和Sam在一起的。

路婉婉被自己下意识想说的话惊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说了。

路父却顺着说了下去:“想和谁在一起?贺嘉祥?还是那位教授?”

路婉婉不吭声。

路父真的很少见路婉婉这样。

她从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以前会体贴家人,就算想说什么说什么,倒是也不会让家人为难。出门在外活泼俏皮,开朗可爱。

后来一朝变得古怪,变得不通人情,开口闭口是和以前大有不同。但一样从来不委屈自己,只会去折腾别人。

路婉婉从不曾这么内敛过。

是因为那位教授么?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路父叹了口气。

他以前觉得自己很了解路婉婉,后来觉得自己一直都不了解路婉婉。

现在也是如此。

“路婉婉,我真不知道你在想点什么。”路父感慨着,看着克拉克刚刚发给自己的那张截图。上面收益的数字代表着自己女儿独一无二的天赋。

这样的天赋,为什么要拘泥在情爱上呢?

路婉婉不怕自己爸妈凶狠,不怕他们斥责。可她扛不住他们对她这么柔软,对她叹气,对她用着感慨的语气说着不了解她。

说话到现在,她爸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重话,也没提过一句当年亏损的资金问题。

她掉起眼泪,伸手抹着眼睛:“我没想什么。”

她带着哭腔,强行努力说着话:“以前的事情,不是我干的。”

路父在那头没忍住,站了起来。

保镖威森看周围工作人员好奇目光,立刻让老魏和自己一起驱散了周边工作人员。

停机坪休息处周边的工作人员当下被隔开了距离,就算能透过玻璃看得到站在座位前的路婉婉,也听不到路婉婉在说什么。

路婉婉并不知道对面路父是什么状态,只是和受尽委屈哭着回家诉说自己的难过的孩子一样:“她用了我的身体,和蔺楠订婚是这样,追贺嘉祥也是这样,害你们亏钱也是……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说到这边,哭着重复自己的话:“我也不想的。可我动不了。都是她做的。我什么都没做。”

越哭越难受。

难受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在另一头的路父。

路父上一回见路婉婉哭那么惨,还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话还说不太清楚。家里新来的保姆做错了事情,为了不丢工作,将锅甩在她身上。

她当时差点被那个保姆气死,当场和那个保姆对峙。对峙发现自己说不过对方,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最后重复说着她没有。

监控调出来,保姆问题严重,路父路母赶紧给辞退了。

后来路婉婉就再没这么难过哭过。

路父发现现在就是这样。

路婉婉像是找不出该怎么解释,不知道该怎么讲,所以只能不断重复说着她自己没有做过。

路父被路婉婉哭得心慌。一个国际集团老董,哪能让自己女儿哭成这样?

他无措开口:“你别哭了,你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