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魏中书跟兵部左侍郎离开武德殿的时候,天上的雪还在绵绵下着。

侍从高高地撑着伞,两人走了片刻,魏中书说道:“皇上虽然玩心仍盛,但这段日子倒还算安稳,原本之前还担心到底是有些为难,不料还是萧尚书说的对,到底是个可造之材。”

左侍郎道:“说来下官也曾捏了把汗,当时我们李尚书回京路上,御史们吵吵嚷嚷说了那么多危言耸听的话,我还担心皇上也按捺不住会发兵引动干戈呢。”

魏中书笑道:“我却也有些猜不准皇上的心了,本来我也担心他年少气盛,且之前不管是传闻里还是所见所感,都是个颇为激烈的人,还以为定要蛮干起来呢,没想到竟很沉得住气。”

左侍郎却又叹了声,肩头一沉道:“好歹尚书大人要回来了,这兵部少了他总觉着没了精神气儿。只如今北关的事情尚且不知如何解决,皇上怎么也不下决断?还是说要等着我们大人回来后再做分派?那边的战事可是贻误不得啊。”

魏中书想了一想,道:“这个倒不必太过忧虑,咱们这位皇上也是军中出身的,战情如何他心里最清楚,必然会有主张的。”

两个人说了几句,看宫内的太监们正忙着打扫地上的雪,魏中书环顾周遭,却又笑道:“原先还说干旱,这雪倒是来的及时,可见皇上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半个时辰后,李持酒换了一身玉色的袍子,外头披着松花缎的狐裘大氅,只带了乘云跟两个侍卫,出了午门,上了马沿着御街往前去了。

自打登基,李持酒一直都在宫中,从未外出过,这还是头一遭。

因为下雪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很少,马儿过了御街,在街巷里拐了几回,才停在一所宅子跟前。

这房子的大门紧闭,门口上的雪并未打扫,李持酒在马上打量着面前的门头,明锐的双眼里透出了几分清冷。

身后的乘云慢了一步,追过街的时候心里就止不住诧异了,此刻见李持酒在门口停下,他便早早地从马上滚落下地,跑上前来有些惶恐地唤道:“皇上……”

李持酒回过神来,淡淡的吩咐:“去开门。”

乘云呆了呆,忙答应了声赶去敲门,敲了半天里头才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谁啊!”

两扇门慢慢地打开,老门房皱着眉探出头来:“是谁忽然来搅扰?”

乘云忙道:“老李头,是我!是咱们……”他本来想说“侯爷”,可如今时过境迁,便回头看了眼李持酒。

老门房见是乘云,整个儿惊呆了:“怎么乘云你回来了……”顺着目光所至看向他身后,当望着那道才从马上翻身落地的身影,一时如在梦中。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我、我是不是更眼花了?”

乘云忙道:“不是你眼花,就是皇上到了!你还不把门打开呢!”

于是急忙帮着他将门推开,这边门房哆哆嗦嗦的,又噗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说道:“侯爷您总算回来了……不、不,现在该叫皇上了!”

李持酒正拾级而上,走到门槛之外,看他跪在地上,就微微俯身将他拉了起来:“哭什么,有人亏待了你?”

“不不,没有人亏待我,”门房抹着泪眼,道:“就是、就是这府内没有什么人了,老奴觉着凄惶……先是少奶奶离了这家里,然后侯爷又出了事,如今连太太也没了,人也都渐渐地走了。老奴以为一辈子也见不到您了。”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

乘云在旁边一惊,又怕这些话惹了李持酒不高兴。忙要喝住他不许乱说。

不料李持酒听到那句“少奶奶离了”等话,心头也是一颤。

他抬手在老门房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并没有说话,便迈步走了进去。

乘云只得心惊胆战的跟在后面。

正如门房所说,苏夫人下世之后,因当时情形紧急,起初是萧宪在这里料理的,后来又因为封锁城门等,什么僧道之类的道场一概没有。

幸而顺义侯在外头暗暗地照应着,所以也没有谁敢到门上啰唣,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直到后来围宫之困解了,萧宪才暗中吩咐有司,总算是将苏夫人的后事料理妥当了。

但是家里的主人接二连三的都不在了,自然也没有留在这府内的必要,还是萧宪做主,拨了些银两发放给那些不必留的奴仆们,打发他们各自去谋生路,只留下几个素日里负责打扫房舍、看宅子的奴仆罢了。

因为雪下的大,又因向来没有人来,所以这会儿府内的雪并没有人打扫收拾,直到李持酒进了二门,里头几个奴仆才惊动了,急忙出来拜见,满面惶恐,生怕落了怪罪。

李持酒也并没说别的,只挥手叫他们自去,乘云便道:“别这么偷懒,还不去扫地!”众人才急忙去了。

这边儿李持酒自个儿往前走,先到了苏夫人的上房里。

从小李持酒的亲情缘就薄,虽然对母亲素来恭敬,但他因多数在外头飞来跑去的,所以母子们之间竟是一个聚少离多。

可是以前的话不管怎么样,就算他在外头流落个一年半载的,到底还有个家在等着他,还有个会对他嘘寒问暖的人。

如今……没了。

都没了。

以前这房子还有些人气儿的,这会儿冷冷清清,桌子上已经有很淡的一层灰了。

李持酒看着前头那张罗汉床,站在原地宛若泥雕木塑,半天才转身走了出来。

到了小祠堂,推开门后,眼前的牌位间多了一个新的,他记得苏夫人以前每每叮嘱他,叫他多给祖先上香,叫他为李家争气。

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只上前去拈了香,跪在蒲团上拜了几拜。

他的目光描摹过那个牌位上的字,想说点什么,但是嘴角才轻轻地一动,眼中就多了些水汽。

终于,李持酒什么也没说,只是又俯身下去,慢慢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然后他出了祠堂,回到了自己昔日的卧房。

自从东淑和离了之后,这房间是日渐空旷,李持酒走到门口,竟有一种不太敢入内的感觉。

以前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就罢了,可知道了后,又清楚是他自个儿把人推开的,这种心情真的是……

不能提。

终于李持酒迈步入内,拐到里间,恍惚中他似乎还能看到她坐在桌边上,正在闲闲地翻一本书。

他忍不住笑了笑,走到床边,倒身躺了。

往事如同开闸的河水蔓延上来,他想起那天就在这里,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仍是愿意将错就错的把“江雪”当场他心中的那个人。

所以才说了那些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现在想想,却有些庆幸当时说了,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