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期历史(第2/6页)

我想这让老人有点困窘,但这困窘在他心头激起的不是畏惧而是怒气。他突然放开我的手,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外套将我拽向前去,像是把一只小狗崽递给一个可能的新买主。“我把小孩带来给你们。”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守卫继续盯着他看,眼神中没有责备之意,甚至连好奇心也没有。老人进一步说明:“我已经养了他六年了,他父亲从来没过问半个字、没给过一毛钱,也没有来看过他一次,尽管我女儿告诉我,他是知道他在她身上播了个野种的。我不打算继续养他了,也不想辛辛苦苦地耕田供他衣服穿。是谁播的种,就该谁养。我自己的家人已经够我忙的了。我老婆年纪大了,这小孩的妈也要靠我过日子,就因为现在有这么只小狗崽在她脚边跑来跑去,不会有哪个男人想娶她的。所以你就把他带去给他的父亲吧!”然后他突然放手,我摔倒在守卫脚边的石阶上。我连忙坐起来,我记得我没怎么受伤,还抬起头来看这两个人之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守卫低头看着我,嘴唇微微噘着,似乎并不是要表示批评,只是在思考该如何将我归类。“谁的种?”他问话的声调并不是出于好奇,只是要求更详尽的信息好准确地回报给长官。“骏骑的。”老人说着已经转过身离我而去,小心翼翼地踩在砂石小路上,“骏骑王子。”他补上这个头衔的时候头也没回,“王储大人。这是他的种,所以就让他养吧!他总算有了个小孩,也该高兴了。”

守卫看了一会儿这个越走越远的老人,然后一言不发地弯身下来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拉到不挡路的地方好让他关上门。他松手放开我,很快把门关牢,然后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他并不真正感到惊奇,只是用军人尽职的态度接受自己职务中比较怪异的部分。“起来,小子,往前走。”他说。

于是我跟在他后面走过一条光线黯淡的长廊,经过一间间几乎毫无装饰的简朴房间,房间的窗户紧闭着以对抗寒冬;然后,我们终于走到一处关着的房门前,这房间的两扇门是用贵重且润泽的木材制成的,上面还雕刻着花饰。他在这里稍稍停顿,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我记得相当清楚,他单膝跪下,把我的衬衫拉直,在我头上粗略拍弄了一两下把我的头发抚平,但我无从得知他这么做究竟是因为一时好心想让我给人留下个好印象,还是只因为想让自己带来的东西看起来得体一点。他重新站起来,在门上敲了一下,并没有等里面的人回应,至少我没听到任何回应,他便推开门,把我赶到他前方,接着把背后的门关上。

之前走过的那条走廊很冷,但这间房里却很温暖;之前经过的那些房间空荡无人,但这房间里却充满生气。我记得房间里有很多家具,有毛毡毯子,有帷幔,有摆满了木牍和卷轴的架子,架子上还杂乱地堆放着些零碎东西,任何经常使用的舒适房间都是这个样子的。庞大的壁炉里燃着火,让房屋充满暖意,还有一股好闻的树木气味。一张大桌子斜放在壁炉旁边,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矮壮结实的男人,他紧皱着眉头,正俯身研究一叠摊在面前的文件。他没有立刻抬起头来,我可以对他那头相当浓密的凌乱黑发研究上好一会儿。

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黑色的双眼似乎仅仅一瞥就已经把我和守卫打量完毕。“什么事,杰森?”他问,就连当时年纪很小的我也听得出他被烦人杂事打扰时语气中的无奈,“这是什么?”

守卫往我肩上轻推一把,把我向那个男人推近了一尺左右。“惟真王子,这小孩是一个老农夫带来的,说是骏骑王子的私生子。”

这个被打扰到的男人从桌子后面困惑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神色一亮,露出似乎是饶有兴味的微笑。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出来,双手握拳叉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他的仔细打量并没有让我感到威胁,事实上,我的长相似乎有什么地方让他感到非常愉快。我好奇地抬头看他。他留着跟他的头发一样浓密凌乱的黑色短胡子,脸颊则饱经风霜,黑色的双眼上方是两道浓眉。他胸膛厚实,肩膀把衬衫的布料紧紧绷住,扎实的拳头上满是疤痕,右手手指上还沾有墨渍。他盯着我看,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出声大笑起来。

“好家伙,”最后他说,“这小子长得确实很像阿骏,是不是?艾达神在上,谁会相信我那位声名显赫又洁身自爱的哥哥会做出这种事!”

守卫没有回答,那男人当然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守卫继续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下一项指令,是个十足的军人中的军人。

男人继续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我。“几岁?”他问守卫。

“农夫说六岁。”守卫抬起手搔搔脸颊,然后似乎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对长官报告,于是赶快放下手。“大人。”他补充道。

男人似乎没注意到守卫那不太合乎纪律的动作,用他黑色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视我,他微笑里的兴味更浓了。“所以,算上大肚子的时间,一共差不多七年。那就对了,没错,应该是齐兀达人想封闭隘口的第一年,骏骑在这里待了三四个月,逼他们开放隘口。看来他逼迫人家开放的东西不只是隘口而已嘛。好家伙,谁想得到他会做出这种事!”他顿了顿,然后突然质问守卫,“他妈妈是谁?”

守卫不安地动了动。“不知道,大人。门口只有老农夫一个人,他只说这是骏骑王子的私生子,说不想继续养他、给他衣服穿了,还说是谁播的种就该谁养。”

男人耸耸肩,仿佛这一点无关紧要。“这小孩看起来被照顾得不错。我敢说要不了一个星期,最多两个星期,他母亲就会因为想念她的小狗崽而哭哭啼啼地跑到厨房门口来。就算我没先查出她是谁,到那时候也能知道了。喂,小子,他们怎么叫你?”

系住他皮背心的皮带有一个繁复的鹿头形皮带扣,颜色随着壁炉里摇曳的火光变幻,一会儿呈黄铜色,一会儿是金色,一会儿又变成红色。“小子。”我说。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不是只是在重复他和守卫对我的称呼,还是我真的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名字了。一时之间,那男人显得很意外,脸上掠过一抹似乎是怜悯的神色,但那神色很快就消逝了,只剩下为难或者是有点不高兴的表情。他回头瞥了一眼仍在桌上等着他的地图。

“唔,”他打破沉默说,“至少得在阿骏回来之前先照看着他。杰森,你安排一下,让这小孩今天晚上有东西吃、有地方睡,我明天再想想该拿他怎么办。咱们总不能让皇室私生子在乡下地方到处乱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