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骏骑的影子(第2/5页)

“这些种子可是大老远从卡利巴弄来的,你这瘦不拉叽的小毛怪!”切德责骂它。

“卡利巴,”我说,然后又挤出一句,“穿过我们跟沙缘的边界,再走一天就到了。”

“没错,孩子。”切德咕哝着表示称赞。

“你有没有去过那里?”

“我?哦,没有。我刚才的意思是说,这些种子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我得派人到冷杉梢去买。那里有一座大市场,吸引了六大公国和许多邻国的商人去做生意。”

“哦,冷杉梢。你有没有去过那里?”

切德想了想。“年轻的时候去过一两次吧!我现在印象最深的是那里很吵还很热,内陆地方都是那样——太干太热了,我巴不得赶快回公鹿堡。”

“你去过的地方有没有哪里是你喜欢的,比公鹿堡还喜欢?”

切德慢慢直起身子,苍白的双手满满地捧着细小的黑色种子:“你何必东拉西扯的,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于是我把费德伦的提议告诉他,也告诉他我突然醒悟到地图不只是线条和色彩而已,更是不同的地方以及各种可能性,我可以离开这里成为另一个人,当文书,或者——

“不。”切德轻声但突兀地说,“不管你去哪里,你依然是骏骑的私生子。费德伦比我原先以为的要聪明,但他还是不明白,不明白整体的情况。他看得出来,你在这宫廷里必定永远都是个私生子,永远都像是个贱民,但他不了解的是,在这里你受到黠谋国王的赏赐,可以上课学东西,近在国王的眼前,且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你在这里当然是处在骏骑的影子底下,这点当然能保护你,但如果你离开这里,你不但不会因此变得不需要这种保护,而且会成为一个危险人物,对黠谋国王造成威胁,对他的继承人的威胁更大。你不会享有四处游历、单纯自由的文书生活,某天早上人们可能会发现你被割断喉咙死在客栈的床上,或者身上中箭死在路上。”

我浑身一阵冷颤,“可是为什么?”我轻声问。

切德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种子放进一个盘子里,轻轻掸了掸手,把黏在他手指上的种子拨下来:“因为你是皇室的私生子,你逃不出血统的影响和控制。我说了,你现在对黠谋不造成威胁,是因为你太年轻,而且你就在他眼前,他可以随时盯着你。但他在思考未来的事,你也应该这么做。现在局势相当不稳定,外岛人的劫掠行动越来越大胆,沿岸地区的人民开始发牢骚了,说我们需要派更多船在沿岸巡逻,还有人说我们自己也要有战船,他们来抢我们,我们就要抢回去。但那些内陆大公国一点也不想出钱建造任何一种船,尤其不肯建造战船,因为这可能会让我们跟外岛人全面开战。他们抱怨国王不关心他们的农耕需要,一心只想着沿海地区。山区的人对于要通过他们隘口的人也越来越吝啬,交易的费用每月递增,所以商人也开始互相抱怨。南边的沙缘和更往南的地方在闹旱灾,日子难过,每个人都在怨天骂地,仿佛连旱灾也该怪在国王和惟真头上。要喝酒聊天,惟真是个很不错的对象,但他不像骏骑那样既懂得带兵打仗又有外交手腕,与其只为了跟其他大公国保持联系而在冬季恶劣的气候中长途旅行,他宁愿去打打冬天的公鹿,或者坐在炉火旁听吟游歌者唱歌。如果情况再不改善,人们迟早会说:‘嗯,生个私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骏骑应该掌权管事的,他一定可以很快就改善这一切。就算他有点太固执、太循规蹈矩,但至少该做的事情他都做到了,没让外国人把我们全踩在脚底下。’”

“所以骏骑还是可能继位成为国王?”这问题让我全身起了一阵奇异的震颤,我立刻开始想象他胜利回到公鹿堡,我们终于见面,然后……然后怎么样?

切德似乎在细读我的脸,“不,小子,非常不可能。就算人民想要他回来,我想他也不太可能违反他对自己定下的惩罚,或者违反国王的意愿。人们会不满,会埋怨他不回来,而不满和埋怨可能会引发暴动、冲突,哦,还会有相当不好的氛围弥漫开来,在这种氛围之下不适合让私生子到处乱跑。处置你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杀了你,另一种是把你变成国王的工具。”

“国王的工具……我懂了。”一股压迫感笼罩住我,我之前一时间看见的那高挂在黄土路上的蓝天,还有骑着煤灰走在路上的我,都瞬间消失了。现在我想到的是关在狗舍里的猎犬,或者是站在国王手腕上的猎鹰,头上罩着布套、脚上绑着带子,被放出去的时候只是为了履行国王的意志。

“情况不一定那么糟。”切德静静地说,“大部分的监狱都是我们自己造的。而人也能自己建造自己的自由。”

“我永远也去不了任何地方了,是不是?”虽然旅行是新近才出现在我脑袋里的概念,但我却突然觉得它重要万分。

“我想不是。”切德到处翻寻,想找个东西来盖住那个装满了种子的盘子,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比较小的盘子扣上去了事,“你会有机会在私底下去很多地方,在考量家族的利益后确定需要你去的时候。但这点跟任意哪一个王子都没有太大的不同。你以为骏骑可以选择要到哪里进行外交工作吗?你以为惟真喜欢被派去视察遭到外岛人劫掠的城镇吗?他还得听人民抱怨说,要是他们有更坚固的防御工事或者更多的驻防军队,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真正的王子并没有多少自由可以决定他要去哪里、要把时间花在什么事情上。骏骑现在大概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有更多的自由和时间。”

“只不过他不能回公鹿堡?”我灵光乍现冒出的这句话让我冻结在原地,双手还捧着瓦罐的碎片。

“对,只不过他不能回公鹿堡。如果前任王储有事没事就跑出来,会使民心动荡,这样可不成。他最好还是静悄悄地远去。”

我把碎片扔进壁炉,“至少他还能去别的地方,”我咕哝着,“我连进城都不行……”

“这对你有那么重要吗?到公鹿堡城那么一座脏兮兮、油腻腻的小港口去?”

“那里有其他人……”我迟疑了一下。就连切德也不知道我城里的那些朋友。然后我一口气说下去,“他们叫我‘新来的’,他们看到我的时候不会总想着‘私生子’。”我从来没把这一点用语言文字叙述出来,但说出来之后,城里吸引我的原因突然变得非常清晰。

“啊!”切德说着叹了口气,肩膀动了动,但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告诉我,只要让人同时吃下大黄和菠菜就可以使他生病,如果分量够多,那人甚至会死,而且从头到尾餐桌上都不必出现任何毒药。我问他,那要怎么让同桌吃饭的其他人不会也跟着生病,然后我们的讨论就越扯越远。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说的那些关于骏骑的话几乎像是预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