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冶炼

麻脸人是六大公国的民间传说和戏剧中家喻户晓的人物。一个木偶戏班如果没有麻脸人的木偶,那就真的是很穷很差的戏班,因为麻脸人不只可以扮演他传统的角色,还可以用来当作其他一般戏码里的灾难预兆。有时候麻脸人的木偶就这么挂在布景上,以便给那场戏增添不祥的气氛。他的象征意义在六大公国是处处皆知的。

据说这个传说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这片土地初有人居之时,不是来自外岛的瞻远家族征服各大公国的时代,而是在更久之前,最初有移民在此定居的时代。就连外岛人也流行着这传说的另一版本,那是个带有警告意味的故事,说的是海神埃尔因被抛弃而勃然大怒。

当大海还年轻的时候,第一位古神埃尔是相信各岛居民的。他把他的大海以及一切海里游的东西都给了那些人,大海所碰触到的土地也都是他们的。在之后很多年的时间里,人民都心存感谢。他们在海里捕鱼,喜欢在哪里的海岸居住就在哪里居住,并抢劫所有敢在埃尔给他们的土地上落脚的人,如果有人胆敢在他们的海里航行,当然也成了他们名正言顺的打劫目标。这些人逐渐兴盛起来,变得刚硬又强壮,因为埃尔的大海就像筛子一样筛选出最优秀的人。尽管他们的生活艰苦又危险,但这种生活让他们的男孩成长为强壮的男人,女孩则成为不论在灶台边还是在甲板上都一样无畏的女人。这些人民尊敬埃尔,对这位古神献上赞扬之词,要咒骂什么也只以他的名来咒骂。埃尔对他的子民也非常自豪。

但慷慨的埃尔给他的子民太多祝福了。严寒的冬天里并没有死太多人,他兴起的风暴也太温和,不能征服航海技术精湛的子民。于是这些人的数目越来越多,他们的牛羊牲口也越来越多。在容易生活的年岁里,身体虚弱的小孩不会死,他们会长大,待在家里,开始犁地耕田,来喂饱那些肥肿肿的牲口、禽类和其他跟它们一样弱小的东西。而这些犁地的人不会赞扬埃尔的强风和巨浪,他们想要赞美或咒骂什么都会以艾达之名。艾达是那些犁地、种植庄稼和照顾牲畜之人的古神。于是艾达便祝福她的这些弱小的子民,让他们的植物和牲畜都越来越丰盛。这使得埃尔很不高兴,但他没有理会他们,因为他还有那些活在船只和浪涛上的坚强子民,他们的祝福和咒骂都是以他之名,他也降下风暴和寒冬去鼓励他们。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埃尔忠心的子民越来越少了。依靠土地生存的弱小子民诱惑那些水手,跟他们生出只适合种田的小孩,于是那些水手离开了寒冬降临的海岸和处处冰霜的草原,往南迁移到生长着葡萄和谷物的柔软土地上。每一年,去开垦埃尔赐给他们的大海、捕捞埃尔赐给他们的渔获的子民越来越少,埃尔在人们祝福或咒骂的话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以埃尔之名来祝福或咒骂的人只剩下一个,这是个瘦巴巴的老人,老得不能出海了,他的关节肿痛,嘴里也没剩几颗牙。他开口祝福或咒骂都十分软弱无力,埃尔听起来只觉得受到侮辱而不是高兴,因为埃尔不喜欢骨瘦如柴的老人。

最后,一场暴风雨来袭,本来是要了结那个老人和他的小船的,但是当冰冷的浪涛打在老人身上时,他紧抓着小船的残骸,竟然胆敢喊起埃尔的名字请他发发慈悲,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埃尔不知慈悲为何物。老人这渎神的言词让埃尔勃然大怒,他拒绝把老人收进他的大海里,还把老人冲到海岸上,对他下了诅咒,让他不仅再也不能出海航行,而且还死不了。老人从咸咸的浪潮中爬出来,脸上和身上满是疤痕,仿佛藤壶曾经紧紧捆住他。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上柔软富饶的土地,但不管去到哪里,看到的都是软弱的挖土人。他对他们的愚昧发出警告,说埃尔会培养出一批更坚强的新子民,把原先由他们继承的东西赐给那些新子民;但这些人已经变得太软弱、太墨守成规,根本不听他的话。而不管老人去到哪里,疾病都会随之而来。他散播的都是这种脓包痘疹式的疾病,这种病才不管你强壮还是虚弱,坚强还是软弱,只要碰上了就会生病。而这片土地正适合散播这种疾病,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脓包痘疹是从脏污的尘埃中来的,而且经由挖土犁地来传播。

故事的内容就是这样。于是麻脸人变成了死亡和疾病的预兆,用以谴责那些因为土地肥沃而过着软弱轻松生活的人。

冶炼镇发生的事给惟真返回公鹿堡之行罩上一层浓密的乌云。惟真是个务实得几乎过了头的人,一等到克尔伐公爵和歇姆西公爵对守望岛的事情达成协议,他就马上离开洁宜湾。事实上,惟真和他的精英部队在切德和我回到客栈前就已经离开了,因此我们一行人的回程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里的火堆旁,人们都讲着冶炼镇的事,光是在我们的车队里,那些故事就已经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添油加醋。

切德继续扮演他那个不仅恶臭而且恶毒的老夫人,让我回家的旅程非常难捱。我得替她拿这个拿那个,随时待命等着她的吩咐,直到她在公鹿堡的仆人出现、护送她回房,我才得以解脱。“她”住在女眷的那一厢,虽然我决定此后要特别注意打听关于她的闲话,但我只听到人家说她性情难缠,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而已,切德到底是怎么把她创造出来并维持她虚幻的存在的,我始终没能完全查清楚。

我们不在的时候,公鹿堡似乎经历了一连串事件的风暴,让我觉得我们好像离开了十年而不是几个星期。但就连冶炼镇的事情都没能完全抢去贤雅夫人的风头。这个故事被一讲再讲,被各个吟游歌者争相吟唱,看谁唱的内容会成为标准版本。我听说,在她非常精彩流畅地讲完要让瞭望台成为他们国土上的璀璨珠宝之后,克尔伐公爵还单膝跪下亲吻了她的指尖。另一个消息来源甚至告诉我说,歇姆西爵士不但亲自向贤雅夫人道谢,当天晚上还总是邀她共舞,差点因此在这两个大公国之间造成另一种性质完全不同的纠纷。

听到她这么成功,我很高兴。我甚至不只一次听到人们悄悄说,惟真王子也应该给自己找个这样的夫人。由于他常常出门在外,处理内政、追赶劫匪,人民开始觉得应该有个强有力的统治者坐镇在公鹿堡。老国王黠谋名义上仍然是我们的君主,但是,就像博瑞屈说过的,人们通常会向前看。“而且,”他又说,“人们喜欢知道王储家里有张温暖的床在等他,这让他们有些东西可以幻想。一般人的生活中很少能负担得起浪漫的恋爱,所以他们就把想象力全都放在国王或者王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