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盖伦

盖伦是一名织工的儿子,他小时候就来到了公鹿堡。欲念王后从法洛带来了一批她专用的仆役,盖伦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公鹿堡当时的精技师傅是殷恳,慷慨国王和他的儿子黠谋的精技都是她教的,所以等到黠谋的儿子长成小男孩时,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她向慷慨国王请愿说要收学徒,他答应了。而盖伦很受王后的宠爱,于是在太子妃欲念的强烈要求之下,殷恳挑了年轻的盖伦当她的学徒。当时,瞻远家族的私生子跟现在一样都没有学习精技的资格,但当这种天分意外地出现在皇室以外的人身上时,皇室就会栽培并奖励他。毫无疑问,盖伦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孩,他展现出令人意外的奇特天分,突然引起了精技师傅的注意。

等到骏骑王子和惟真王子年纪大到可以接受精技训练的时候,盖伦的精技已经进步到可以在一旁协助殷恳教学了,尽管他只比他们大一两岁。

课程的变动让我又要开始在生活里寻找新的平衡点,而渐渐地,我也开始进入一种短暂的平衡当中。我和耐辛夫人相处时的尴尬逐渐消退,因为我们明白到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永远不会达到不拘礼节或非常熟稔的地步。我们两个人都不觉得需要分享彼此的感受,然而尽管我们隔着一段拘谨的距离绕着对方转,却也能达到还算了解对方的程度。在我们之间这种正式而拘谨的舞步里,偶尔也会出现真正的欢声笑语,而且有时候我们的舞步甚至十分合拍。

等到她终于放弃,不再一心只想把瞻远家族的王子所应该知道的一切都教给我之后,她教给我的东西的确很多了,虽然其中绝大部分都不是她当初打算教我的。我确实对音乐形成了基本的概念,但这是在借用她的乐器和私下花了许多时间练习的情况下才达成的。我的职务与其说是她的侍童不如说是替她跑腿的小厮,在替她采买东西的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调配香水的技巧,同时也大大丰富了我关于植物的知识。就连切德都因为发现我有剪叶插枝、培育植物的新才华而感到十分兴奋,他也非常热切地关注着耐辛夫人和我一同进行的实验,例如把一棵树的嫩芽切接到另一棵树上,想办法让它长出叶片,不过这些实验能成功的很少。她曾听过关于这种魔法的传言,同时也毫无顾忌地动手试验。直到现在,女人花园里还有棵苹果树的一根树枝上结出的是梨子。当我对刺青技艺也显示出了好奇时,她不肯让我在自己身上刺,说我年纪太小,还不该在自己身上刺青,不过她没有一点顾忌地让我先是旁观,然后从旁协助她,在她自己的脚踝和小腿上慢慢刺涂染料,刺出一圈花冠的形状。

然而这一切都是经年累月地慢慢演变而来,不是短短几天就能达成的。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我们彼此之间才刚建立起说话直率但仍然拘于礼节的相处方式。她见到了费德伦,征召他加入她用植物根来制纸的计划。小狗则长得很好,它的存在让我每天都感到更加开心。耐辛夫人要我进城跑腿的差事让我有很多机会跟城里的朋友见面,尤其是莫莉,她是最佳向导,带我去香料摊子买耐辛夫人调配香水所需的材料。冶炼和红船劫匪仍然是悬在海平面上的威胁,但在那几个星期中恐惧似乎还离得很遥远,就像在仲夏的白昼很少会想起的凛冽寒冬。在那段很短暂的时间里我很快乐,而且更鲜有的恩赐是,我能意识到我是快乐的。

然后我就开始跟盖伦上课了。

上课的前一晚,博瑞屈把我找了去。去的路上我寻思着,不知道我是哪项工作没做好要被他骂。他在马厩外等着我,重心在两脚之间换来换去,像一匹被关起来的种马,他一看到我就立刻招手,要我跟他到他房里去。

“喝茶?”他问,我点头,他拿起炉火上一壶温热的茶给我倒了一杯。

“怎么回事?”我接过茶杯,问道。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紧绷的样子,这实在太不像博瑞屈了,让我害怕是不是会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比方说煤灰病了或死了,或者他发现了铁匠。

“没事。”他说谎,而且说得很差劲,他自己也随即发现了这一点。“是这样的,小子。”他突然吐露,“盖伦今天来找过我。他告诉我你准备要接受精技的训练,还对我下令说,在他教你的期间,我不可以用任何方式插手干预——不可以提供建议、不可以叫你干活、就连跟你一起吃饭都不行。他说得非常……直接。”博瑞屈顿了顿,我心想不知道他没说出来的那个更适合的形容词是什么。他转头看向其他东西:“以前我曾经很希望他们给你这个机会,但是他们没给,我心想,嗯,或许这样比较好吧!盖伦会是个很严厉的老师,非常严厉。我听别人讲起过,他会拼命鞭策学生,尽管他宣称他对学生的要求并没有超过他对自己的要求。唔,小子,如果你相信的话其实我也听别人这么讲过我。”

我让自己露出一点点微笑,却突然换来了博瑞屈的一脸怒容。

“注意听我说,盖伦不喜欢你,对于这点他毫不隐瞒。当然,他根本不认识你,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完全只是因为……你的身份,还有你造成的事,天知道,那都不是你的错。但如果盖伦承认这一点,他就得承认那是骏骑的错,而我从来没见过他肯承认骏骑有任何缺点或曾经做错过任何事……但就算你爱一个人,也该知道他不可能十全十美。”博瑞屈在房里快步走了一圈,然后回到炉火旁。

“你只要把你想告诉我的话说出来就好了。”我建议。

“我正在努力啊!”他凶道,“要找出该说什么可不容易。我甚至连我现在该不该跟你讲话都不确定,因为我不知道这算是插手干预,还是提供建议?但你还没开始上课,所以我得现在就说。在他面前你要尽你的全力,不要和盖伦顶嘴,要保持恭敬有礼的态度,把他说的话全听进去,尽力学得又快又好。”他又顿了顿。

“我也没做其他的打算啊!”我有点刻薄地脱口而出,因为我听得出来,这些都不是博瑞屈真正想说的话。

“我知道,蜚滋!”他突然叹了口气,重重地坐下,与我隔桌相对。他用双手的掌根按着太阳穴,仿佛感到头疼。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烦躁的模样。“很久以前我跟你说过的那另外一种……魔法——原智——就是跟野兽同在,几乎变成它们的一份子的那种。”他稍微停顿,瞥视四周,仿佛担心有人会听见。他倾身靠近我,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很急切:“你要离它远远的。我已经尽力想让你明白那是可耻的、错误的,但我从来不觉得你真正地同意这一点。我知道你大部分时间都有遵守我的规定,没有那么做,但有几次我感觉到,或者怀疑,你在瞎搞那种正派人绝不会碰的东西。我跟你说,蜚滋,我宁愿……我宁愿看到你被冶炼,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对,不要一副这么震惊的样子,我真的是这么觉得的。至于盖伦……听着,蜚滋,在他面前连提都不要提这个事。不要说到它,在他附近的时候甚至连想都不要想。我对精技知道得很少,但有时候……嗯,有时候你父亲用精技碰触到我,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能比我更早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甚至也能看见我连对自己都隐瞒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