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婚礼(第3/5页)

“在你看来或许好笑。”他没好气地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要讨价还价,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事。如果他想讨价还价,那我们可能可以得到些什么。”

“你这样说得好像帝尊跟我们其他人一样,都遵循同一套常识法则似的。我从来就没见他做过任何符合常识法则的事。而且我向来痛恨宫廷谋略,”博瑞屈抱怨,“我宁愿清理马厩。”他再度把我拉起来。

如果之前我曾经纳闷过,不知道死根的受害者有何感受,这下子我可知道了。我不认为我会因此而死,但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让我剩下半条命或更少。我双腿发抖,手也握不紧,感觉全身各处的肌肉一直在抽搐痉挛,我的呼吸和心跳也不规律。我渴望静下来听听自己的身体,判断它遭受了什么样的损伤,但博瑞屈耐心引导我的脚步,大鼻子垂头丧气地走在我们后面。

我没去过温泉浴室,但博瑞屈去过。那是一座单独分离开的郁金香花苞形建筑,里面有冒着泡的温泉,经过引流用来沐浴。一名齐兀达人站在外面,我认出他是前一天晚上持火把的人。就算他觉得我的重新出现有点奇怪,他也完全没表现出来。他让我们通过,仿佛知道我们要来,博瑞屈拉着我走上台阶进入室内。

眼前尽是白蒙蒙的热气,带着一股矿物的味道。博瑞屈小心地踏在光滑的磁砖地上,我们经过一两处石凳,走近热气的来源。水从一处中央泉眼冒出,砖砌成的矮墙围绕在温泉四周,然后水经由沟槽导入其他较小的浴池,水温因沟槽的长度和浴池的深浅各有所不同。室内满是热气和泉水奔流的声音,我觉得很不舒服,因为我光是呼吸就已经很费力了。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黯淡的光线,看到帝尊泡在比较大的一处浴池里。他抬头看我们走近。

“啊!”他说,仿佛非常满意。“威仪告诉我说博瑞屈会带你来。嗯,我想你已经知道公主已经原谅你谋害她的哥哥了?这么一来,至少在这里,你就能逃过制裁。我认为这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但我们得尊重地方习俗。她说她现在视你为亲属的一份子,所以我也得把你当成亲属来对待。她不了解你不是合法婚姻生出来的,所以一点亲属权利也没有。啊,算了。你叫博瑞屈退下,跟我一起来泡泡澡吧?这可能会让你好过点。你看起来非常不舒服,就像挂在晾衣绳上的衬衫。”他的语气如此亲切友善,仿佛不知我有多恨他。

“你要跟我说什么,帝尊?”我保持声音的平静。

“你不叫博瑞屈退下吗?”他又问。

“我没那么笨。”

“这点颇有争议,但是算了。那我想就得我亲自叫他退下了。”

热气和泉水的嘈杂声响使那个齐兀达人完全没有泄漏他的行动。他比博瑞屈高,博瑞屈转过身的时候他手里的棒子已经敲了下来。博瑞屈要不是扶着我,原本其实可以避开的,他转开头,但棒子敲在他头壳上发出可怕的尖锐声响,像斧头劈砍木柴。博瑞屈倒下,我也跟着倒地,跌进比较小的一个浴池里,池水还不到沸腾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我好不容易滚出池外,但再也站不起来,我的腿不肯服从我。倒在我身旁的博瑞屈一动不动,我伸出一只手朝他探去,但是碰不到他。

帝尊站起来朝齐兀达人示意,“死了?”

齐兀达人伸出一只脚拱拱博瑞屈,简短地点了个头。

“很好。”帝尊露出短暂的满意神色,“把他拖到角落那个深浴池的后面,然后你就可以走了。”他对我说,“一直到婚礼结束大概都不会有人来这里,他们忙着抢位置观礼都来不及。至于他在的那个角落嘛……我想他不会比你更早被发现的。”

我无法回应。齐兀达人弯腰拉住博瑞屈的脚踝把他拖走,他那丛深色的头发在磁砖地上拖出一道血迹。仇恨混合着绝望,在我全身的血液里跟毒药搅在一起,令我头晕目眩。我心中升起一股冷冷的、稳稳的目标感。现在我不可能活下去了,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警告惟真,还有替博瑞屈报仇。我没有计划,没有武器,没有半点机会。那么就争取时间,这是切德的忠告。你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越多,就越有可能碰上什么机会。拖延他,也许会有人来看王子怎么还没着装准备参加婚礼。也许会有什么人想在婚礼之前来这里洗个澡。想办法拖住他。

“公主——”我开口。

“那不是问题。”帝尊帮我把句子接下去,“公主没有原谅博瑞屈,只原谅了你。我对他做的事完全在我的权利范围之内。他是个叛徒,必须付出代价。那个干掉他的人非常敬爱他的卢睿史王子殿下,他对这一切一点意见都没有。”

齐兀达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温泉浴室,我双手衰弱地扒着光滑的磁砖地,但什么也抓不到。同时帝尊忙着擦干自己的身体。那人离开后,他走过来俯视我。“你不打算求救吗?”他神色开朗地问。

我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鼓足我对帝尊的所有轻蔑:“向谁求救?水声这么大,谁听得见我的声音?”

“所以你打算保留体力么。很明智。虽然没用,但是很明智。”

“你认为珂翠肯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会知道你到温泉浴室来的,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这是不智之举,然后你滑了一跤,沉进滚烫的水里。真是太不幸了。”

“帝尊,你疯了。你以为你可以在身后留下多少具尸体?你要怎么解释博瑞屈的死?”

“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很多具,只要死的都是无足轻重的人就好了。”他弯身抓住我的衬衫拖着我走,我衰弱地挣扎着,像离了水的鱼。“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唔,一样。你以为死一个马厩总管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一介草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以为你的仆人都变得重要起来。”他随手把我一放,半压在博瑞屈身上。他仍有温度的身体趴在地板上,鼻子还在滴血,血迹在他脸周遭的磁砖上逐渐凝固。一个血沫气泡缓缓在他嘴唇上形成,被他微弱的吐气给吹破。他还活着。我移动身体挡住他,不让帝尊发现。要是我能活下去,博瑞屈或许还有机会。

帝尊完全没注意,他拽下我的靴子放在一旁。“是这样的,小杂种,”他顿了顿,缓过气来,“无情自有它的一套法则,我母亲就是这么教我的。如果一个人做起事来似乎完全不在乎后果,那么别人就会怕他。如果表现出不可触碰的样子,就不会有人敢碰你。你看看这整个情势,你的死是会让某些人生气没错,但是会气得采取行动、危害整个六大公国吗?我想不会。而且,还有别的大事会发生,你的死相比之下无足轻重,我要是不利用这个机会除掉你就太笨了。”帝尊一副冷静且优越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奋力抵抗,但过着优越放纵生活的他倒是强壮得出人意料。他脱掉我的衬衫,我觉得自己像只小猫仔。他把我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最少量的不在场证明就够了。要是我太努力表现出无罪的样子,别人可能会以为我在乎这件事,然后就可能会也跟着注意起来。所以,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人会说看到你和博瑞屈在我离开之后才进来。而现在我要去找威仪,抱怨说你根本没来找我,我本来是想跟你谈谈好原谅你的,因为我答应珂翠肯公主要这么做。我会非常严厉地责备威仪,骂他为什么没有亲自把你带来。”他转头四顾,“我看看,找个又深又烫的池子。就这个吧!”他把我抬到池边,我勒住他的脖子,但他轻易地甩开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