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晁衡(第2/5页)

马车外面,垂挂着布幔,隔绝了由外窥视车内动静的可能。

“抵达目的地之前,抱歉恕难多说些什么——”

启程时,韩愈跟空海和逸势这样说。

之后再无下文了,韩愈近乎固执地紧闭嘴唇。

马车一出延康坊,便往东前进。

走了一阵子,在崇德坊拐向南行,继而在宣义坊拐往西方。

逸势察觉有异——

“喂。”他小声地对空海说,

“这不是又折回来了吗?”

坊与坊之间的大街,各朝东西和南北延伸,呈棋盘方格状。

换句话说,马车朝目的地前进,先往东,再往西,就等于往回走。

“为什么故意绕远路?”

走了一会儿,这次是往北拐。

这还是走回头路。

“空海,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想查看有没有谁在跟踪吧。”

如果确认无人跟踪——

“总会到达目的地吧。”

大概就是这样的看法了,空海将背靠在椅背上。

马车“达达”地走了好一阵子,穿越某个坊门。

“像是永乐坊。”逸势自顾自地说道。

不久,马车停住了。

“两位请下车!”韩愈说。

两人走出车外,此处是有着半圆屋檐样式的土墙所围造的宅邸中庭。

悄然不见人影。

数棵槐树耸立。

新芽乍萌的牡丹花丛、池塘,点缀其间。临池有株巨柳,长长的枝条垂挂水面。

真是宏伟的宅邸啊——

逸势用这般的眼神望向空海。

“这边请——”说毕,韩愈便往前走去。

空海与逸势紧随在后。

一行人穿过宅邸入口,来到内宅。

依然不见人影。

继续穿越设有炉灶锅镬的房间,再往里面走——

“就是这边……”

韩愈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扇门。

“空海先生和逸势先生已经带到。”

韩愈出声朝门内招呼。

“请,快请进来。”

房内传来熟悉的柳宗元声音。

窗在右,柳宗元面桌而坐。

空海和逸势坐在柳宗元对面。

韩愈也围桌坐着,迎面看过去,窗在空海和逸势的左方。

桌上有茶,盘内盛装甜点。

有杏脯,以及数种胡国点心——

“此地是友人住家。经我无理请托,特意空了出来。他当然不知道我要与谁会面,也不晓得我今天会到这儿来——”

柳宗元说毕。目光望着空海和逸势。

“用这种形式招呼客人,我先向二位致歉。”

“哪里。”

“这么做,是为了保密。”

“您倒不用顾虑我们两人。听说徐文强的棉田,后来似乎没什么动静。”

“每天都有回报,但没什么异样。”

“棉田陶俑的事,您报告上级了吗?”

“是的。我已亲口禀告王大人了——”

“王大人怎么说?”

“他交代,暂时别对外透露。士兵、金吾卫官员也都要保密——”

“总有一天,这事还是会传开来,成为街头巷议的。”

“我也这么想。”

“王大人现在有何打算?”

“等适当时机,再把种种事情禀告皇上——”

“种种事情,您指的是?”

“贵妃之墓被盗挖、刘云樵宅邸事件,以及目前青龙寺凤鸣和尚守护在刘云樵身边等等。”

“刘云樵那边,没发生什么事吧。”

“约定的日期是十五天,如今只剩三天——”

“说的也是。”

空海和柳宗元,你来我往,淡然地交谈着。

切入正题之前,柳宗元一边和空海对话,一边在脑子里归纳所要提出的内容。不,与其说这样,还不如说他只不过想再度确认,自己是否有全盘托出的觉悟。

“话说回来,关于晁衡大人那封信——”

话还没说完,柳宗元深深叹了一口气。

“听说被偷走了。”

“是的。”

“知道是谁偷走的吗?”

“不知道。”

柳宗元轻轻地摇了摇头,

“寒舍库房中,恰堪收藏机密文书,今早却发现晁衡先生的信不翼而飞了。”

“原来如此。”

“我手中持有晁衡先生之信,包括韩愈在内,仅有极少数人知情,且藏信地点,只有我本人知道。”

“不过,还是被人偷走了?”

“没错——”

“会否有人潜入库房,顺手牵羊连信也带走了?”

“库房里还搁着值钱东西,窃贼却没下手。”

“这么说来,果然——”

“打一开始,贼人可能便已锁定晁衡大人那封信。”

“可有窃贼线索?”

空海追问,柳宗元静静地摇头。

“没有。”

“总之,也就是说,那封信对某人似乎很重要。”

“是的。”

“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就像我所说的,无法读懂。因为是用倭国文字所写。字是吾人常用之字,却以倭国语法写成。若非倭国之人,当然读不出所以然。”

“请教过懂倭语之人吗?”

“没有。”柳宗元又摇了摇头,

“因我觉得随意让人得知内容并不好。我只知道,信上记载与杨贵妃之死相关的种种事情——”

“这话怎说?”

“给了我这封信的人这么说的。”

“给你这封信的人?”

“关于这点,现在不便透露。把这封信的事告诉外国人,我也犹豫了一阵子。”

柳宗元望着空海,继续说道:

“我从白居易那儿,听到不少贵妃陵墓之事,也知道她的遗体不在墓里。空海先生,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此事。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跟你讨论晁衡的信——”

“结果,事到临头,信却被偷走了。”

“是的。”柳宗元点头说道:

“不过,有件事还没对你说。”

“关于给你这封信的人吗?”

“不,是别件事。”

“什么事?”

“先前所提过的刘云樵事件。”

“你说的是?”

“我也耳闻,刘云樵宅邸出现一只奇怪的猫,竟然能预言先皇之驾崩。关于此事,我们瞒着皇上多方访查,终于有了眉目。”

柳宗元突然中断说话,定睛凝视空海。

“请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刘云樵未必与贵妃之死完全无关。”

“是吗?”

“说有关,指的并非刘云樵本人和贵妃有牵连。”

“怎么说?”

“与贵妃有关的人,其实是刘云樵的祖父——刘荣樵。”

“刘荣樵?”

“是的。刘荣樵曾以近卫军身份,护卫玄宗皇帝走避安史之乱,逃到蜀地。”

“原来如此。”

“据说,他是马嵬驿叛军核心份子之一。杀了贵妃兄长杨国忠,用长矛刺举其首级,同时还逼迫玄宗皇帝处决杨贵妃的叛军,刘荣樵也列名其中。据说,以长矛刺举贵妃之姐韩国夫人首级的人,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