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第2/3页)

风行云拉满了弓弦,他闭上了一只眼睛瞄准,然而在与怪物那如火的毒眼相交的一瞬间,他猛然间觉得自己皮肤发紧,关节僵硬,手指像枯树枝一样无法动弹。搭在弦上的羽箭从他手中滑落在地。

他听到头颅滚落在一边,在他脚边疯狂地尖叫道:闭上眼。闭上闭上闭上。别看它的眼睛。那是唳螭。风行云别过了头,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的皮肤如同火烤过一般疼痛,石头粉末簌簌而落。草丛中隐映的那些石头雕像此刻闪电般跳入他的脑海。唳螭,那是一种能将人化为石头的毒兽啊。一路上的那些雕像,都是来采花的人,被它化为了永恒的为爱而死的石头啊。要不是它已经瞎了一只眼,要不是这浓厚的遮挡一切的雾气,风行云知道,他们也将毫不例外,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化为石头。

小心,那颗头喊道,它闻得到你。唳螭虽然是个独眼瞎子,嗅觉却极灵敏,让它在浓雾中视若洞火。它咆哮了最后一声,凶猛地直朝风行云扑击了过来。风行云闻到了那股腥臭的气味,他蹲下身子刚刚躲过去,那只巨爪又扫了过来。风行云向后退着,撞在石墙上,避无可避。他绝望地看着那只巨爪撕裂空气,呼啸而来。

向瓦牙高高举起那柄铁剑,自上而下,凶猛地拍击在它的尾脊骨处。他的手腕被震得几乎脱臼了。唳螭回过了头,只一甩尾巴,就将向瓦牙挑离地面,摔在台阶下的石墙脚下。

向瓦牙的铁剑掉落在一边,唳螭居高临下地朝他俯冲下来。他顾不上害怕,只感到一阵腿肚子抽筋,还带有几分困惑和时间停止的感觉。风行云抓住这机会,从箭壶里抽出了最后一支箭,把弓拉得满满的,牛筋制的弓弦直陷入他的拇指中,鲜血迸流而出。他射出了那支箭,那支箭在唳螭的鳞甲上滑了一下,弹到了石墙上,崩落巴掌大的一块石头。

唳螭毫无损伤,它回过头来,红色的独眼打量着风行云。

过来吧,你这个混蛋。风行云低声地喊道,低头避开它的目光。他的拇指痛得厉害,刚才那一下割得见了骨头,绿弓不是那么好用的。

唳螭仰起头,咆哮起来,黑色的舌头在锋利的三角形牙齿间磨得咯咯作响。它抖了抖身体,再次朝风行云走去,但它没能走出第二步向瓦牙在后面拖住了它的尾巴,他的指甲在那粗糙的鳞甲上打滑,感觉得出它那骨节突出的尾椎骨。他用力地往后拉它,直到它愤怒地回转过身子要不是他被脚边的铁剑绊了一交,踉跄着退到墙根,它那锋利的牙齿就会撕烂他的喉咙。

你们想想办法。它只是个瞎子。头不知道滚落在哪个角落里喊。

怪物紧追不舍,朝向瓦牙扑了过去,它举起一只利爪,向瓦牙奋力闪到一边石壁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爪痕。

风行云握紧了空空的手,向前冲了过去,却险些被一座半埋在土里的雕像拌倒。那是一位羽人青年的雕像,那雕像的脸在尘土下绷紧了肌肉,咬紧了牙关,像30年前那样,眯缝着一只眼,摆出了副张弓搭箭的模样。风行云在电石火花间还有余暇想到,唳螭的另一只眼睛就是被这位勇敢而不幸的羽哨射瞎的。他低头看去,正好看到石头雕像那布满污迹的指边躺着那枚掉落的利箭。

风行云从地上拣起了羽箭,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了。没关系。他觉得自己只需要一次机会就够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清醒镇定。他左手紧握绿弓,将脖子上的指环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它当扳指拉开弓弦,动作有力而自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着如烈火烘烤般的剧痛,瞄准那只火红的独眼。

怪物把向瓦牙逼到了墙根,它那喷着恶臭的大嘴几乎顶到了他的肩膀上。向瓦牙不敢看它的脸,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憋住气,往后缩着身子,但是唳螭翘起一只锋利的长爪,划开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体上自胸至腹划出一道血沟。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大腿上和地上。他伸手在地上乱摸,摸到了什么,那是一个满是窟窿眼的圆家伙。他高高地把它举了起来,想用它当武器敲打唳螭的头,然而他却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臭味,几乎让他当场反了胃。

我的天。他说,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正是那颗倒霉的头颅。

唳螭狐疑地站住了脚步,它的鼻子在空气中抽动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巨大眼珠轰隆隆地滚动着,追随着向瓦牙的手在空中划出的弧线。瓦牙心中一动,他高高地举起了那颗头,让它的臭味随风飘散。我知道带上你会有用的。他吼道,把它尽力往外一扔,那颗头颅在一声惨叫里骨碌碌地顺着台阶一路翻滚了下去。唳螭咆哮了一声,转身跟着它跳了下去。

风行云放开了弓弦。

天地崩塌了,唳螭的身影一瞬间里变得巨大无比,盖住了他所有的视野。仿佛是棵大树倒了下来,把他压在底下。那家伙没死,它扑过来了。他想道,却没有躲避的念头,那一刻他已经觉得自己像石头般僵硬。摔倒在地的时候,他甚至不能低头保护自己的头部。他僵硬地向上看着,星星闪闪发光,仿佛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坠落下来,地底深处传出石头裂开的声音。

向瓦牙将风行云从垂死的唳螭身子底下拖了出来。他的两只手伸着,还保持着放箭的姿势。过了良久才能慢慢地放下来。唳螭吐着舌头,齿缝里往外喷着黄绿色的唾液,比它从前创造的那些石头雕像都要更加僵硬。它的那只独眼紧紧地闭上了,眼缝里插着他的箭。

风行云转过头,看到一点一点的荧光从高处落下来,落在石头墙上,草叶上,和石头台阶上。那是些欢乐舞动着的树灵。他意识到自己早先看到的星星就是它们。所有的石头雕像都裂开了,深深的裂纹在它们平静了数百年的脸上窜动,赋予了它们一些微妙的表情。现在这些为爱而死的勇士可以崩塌成尘土了。风行云有点难过地从唳螭肚皮低下抽出了那柄绿弓。它已经被压断了。他回头看到向瓦牙惊魂未定地站在一边,肚子上的血还在喷涌。

你的伤怎么样?没关系,向瓦牙小心地摸着自己的肚皮,肠子还没出来老大,我们到底干了什么?此刻他还不明白自己所为的真正含义,他心不在焉地看看那具巨大的横陈着的尸体,像是不小心打碎了邻家的玻璃,我好象想不起来刚刚过去的一切了。他转头看到了那柄折断了的弓,把头深深地埋到了胳膊下:天啊,这回惨了惨了。我还不如死了好我老爹会把我生吃了的。哦。你们没人管我了吗?头在远远的台阶下呻吟了起来,我头晕。向瓦牙的目光再一次迷离起来。他越过了风行云的肩膀,看向长长的石头台阶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