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阴羽苍狼 第七章(第2/3页)

大君“唔”了一声,他身边那个老侍卫过来将那颜扶了起来。那名老侍卫也是眯着眼睛四处望着,咳嗽连连地道:“好家伙,果然有这许多狼啊。我们也是在龙牙河南岸发现了大片狼迹,瞧模样是朝北边来的,大君怕你们这路吃亏,便一路跟了过来。”

瀛棘王眉头紧锁,他此刻骑着一匹硕大黑色踏火马,在烟火缭绕中立于山顶一言不发。

我三哥瀛台合也过来问了个安,说:“阿爸,这些狼有古怪,像是有人驯养指挥的,我看到一个烙印……”

瀛棘王止住了他的话,抖了抖马鞭,点给他看。漫山遍野的狼群之后,果然冒出了一线黑乎乎的高大身影,他们口里吹着尖利的呼哨,驱赶着那些狼向前而来。虽然距离远看不分明,但他们的胯下骑着的,分明是一匹匹硕大的狼啊。

瀛棘王腰背笔挺,像一座山一样地坐在马背上,喃喃地道:“好个铁狼王,好一支驰狼骑。”

那些骑在狼背上的骑者越过那道窄窄的温泉河,呼哨而来,少说也有三千人,来回冲突,驱赶着数千匹狼,将黑草丘四面围了个水泄不通。瀛台合的心随着越来越多的驰狼骑在河岸边现身沉入了深谷,不算那些狼,单单是这些骑兵人数也在三千以上。他们又听到了三声低沉的牛角号,顺着空旷的雪原远远地传荡了出去,狼群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哀叫着,拥挤着,后退开了一箭之地,只有那匹袭击过瀛台合的黑色巨狼全身长毛乌黑如墨,铜一样坚固的头边歪呲着白牙,满不在乎地小步地跑着横过空地,似乎对这边厢如林的枪戟和弓箭毫不放在心上。

我父亲瀛棘王突然猛力一夹马镫,越阵而出。自瀛台合以下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老侍卫要跟上去,却被瀛棘王摆起一只手来制止了。他独自勒着雄壮的踏火马,慢慢走到空地正中,脸色不变地大声问道:“是铁勒延陀兄弟吗?请出来说话。”

河对岸突然响起了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原来哥哥还认我这个没福气的异母兄弟啊。”

这个声音滚雷一样横过黑草起伏的坡地上空,群狼猛然间一起仰天长嚎,战马听着那惨厉的号叫嗥叫,不安地倒腾起脚步,甚至有一些马吓得流出尿来。

“我怎么能忘记,你身上,同样流淌着我们瀛棘部巨熊的血呢。”瀛棘王低沉地说,他的身形宛如一座沉静不动的大山,声音盘绕着他,就如空谷中嗡嗡的回音。

对岸那些狼骑士的暗影中,有一座庞大的影子慢慢地移动着,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堡云迅速变大,那个如雷般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当年你忝为前山王时,杀我生母和哥哥,又将我逐至北荒,你们扶风氏族的妃子生的儿子是儿子,我们铁勒部落虽小,妃子生的就不是儿子了吗?”

我另一个叔父铁勒延陀在黑暗中慢慢显出身形来,他骑在一匹金黄皮毛硕大如老虎的巨狼背上,那匹狼肩膀粗壮,上面耸着毛扎扎的一片风卷葵尖刺铁背甲。铁勒延陀身上着褐色虎皮俩裆铠,双环刀插在腰间,浓密的胡须打成辫子,目光凌厉如刀。这是他第一次跨入到这个家族的故事里。

我三哥瀛台合吃了一惊,认出了他。这位瀛棘王我父亲的异母兄弟,他的叔叔铁勒延陀,正是那天从七曲弓兵手中救下他来的蒙面人。那人当日衣装破敝,气度萧索,看上去便如一浪迹天下的武士首领,此刻骑在翻腾咆哮的巨狼背上,狂嚣张扬,却似如统帅百万的大将元戎。他的目光扫至瀛棘阵前无论哪一位久经风雨的老人脸上,都如冷锋般让人不寒而栗,这些人心下里明白,只要这个浓须汉子眉梢一动,身后那数千匹恶狼组成的风暴,势要一冲而上,拍碎瀛棘猎手组成的那一排暗黑礁石。

如果说我叔父铁勒延陀像一股坐立不定的旋风,我父亲瀛台檀灭便是风暴下不动的万仞岩壁,不论铁勒延陀怎么样咆哮跳叫,他都渊停岳峙,连坐下的马都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他安然地道:“你们私自逃回铁勒部,三番五次不听劝诫,已违父王意旨;后来你夺走我的妻子,留难三月,我不攻你铁勒部,怎能救她回来?”

铁勒延陀大笑,笑声宛如夜狼对月的凄厉啸声:“嫂子过铁离原,被盗匪欺负,我将她救出,做弟弟的留嫂子盘桓几天,有什么不该吗?我以礼节对待嫂子,没有不恭敬的地方,可你杀我妻子,却全不顾她肚子里还有六个月的孩子。”

“你妻子是白氏那颜白烈达的女儿,白烈达勾结外戚,叛上做乱,被先王下令车裂,全家都要坐斩,武威卫到铁勒部要人,你却想放她逃走,我奉先王命诛之,以正君威。”瀛棘王铁一样的面容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巍然不动地说。

他们说这些事的语气平平淡淡,了解这些旧事的老臣们也就罢了,瀛台合等少年们听了却是心如冰凉。瀛棘王和铁狼王言语间表露出来的仇恨似乎越来越深不可解,而那些少年们看到铺满荒原上的那些狼,低低咆哮,也越来越似耸动不安。

我叔父铁勒延陀转头看着身后那些狼绿色的狰狞目光和驰狼骑兵手里冷冷的刀光,他脚下那片萧杀的战场上尚有许多僵卧的尸体,有狼的也有人的。坐下的巨狼凶猛地跳腾了一下,他狠狠地掐住狼脖子上的铁链,把它的下巴摁到地上,拱起一道泥沟,这才让它消停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用狼一样的黄色瞳孔盯着瀛棘王道:“铁勒部素来有驯狼的本领,这些狼便是我们的子民,伤损了让我心疼,你的子民如今也只有这些老弱幼童,让我不忍心下手,何不就由我们两个人自己来清一清这些老帐呢?”

瀛台合忍不住高喊道:“父亲,这人厉害,你要小心。”

我父亲瀛棘王“嘿”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弟弟道:“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当年还在上学堂的时候,我穿了一件青云纱的锦袍,你力大无比,抢了我的衣服,举起学堂的柱子,把它压在柱子下,你说我若不带你骑马去瀛海边围猎,就不还我衣服。”

铁勒延陀听他提起了童时趣事,禁不住再次纵声大笑:“后来父王恶我姆妈,我们才逃回铁勒部的啊。自此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几位哥哥了。我走之时,尚且……”

他刚谈到此处,突然东南、东北角两处狼群一阵骚乱,黑暗中传来蹄声如雷,只见数百点火光在夜色中分外耀眼,两队人马高举火把疾闯进阵来。火光下旗号分明,正是长孙氏国氏合着我四哥瀛台彼、五哥瀛台乐王子两支路人马冲了过来。我两位年少哥哥王子披盔贯甲,背后的大旗招展开来,被火把衬得明晃晃的,只显得如斯少年,英武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