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乱 第五章

夜里昆天王的大军闹哄哄地回来了,他们挤满了营地,四处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人喊马叫吵成一片。我在空气里闻到血腥的味道,这味道是那么明显,连睡梦中的蔑老也抽了抽鼻子,醒了过来。“他们在吵什么呢?”他说。

“不知道在哪打了一战,刚回来。”赤蛮说。

昆天王的人一直在打战,有时候要拖到夜里才回来,有时候则要过上三几日才能回来。

左骖的狼群始终没来找我,我猜想他们正在打战,忙乎得很,也许就把我给忘了。

除了大合萨,那时候我们四人都算是俘虏,虽然随身物品都没被收走,但被关在厚实的卡宏里,昆天王的人再用重物堵住了门,那就插翅难飞了。

他们每天只是把大块的熟羊肉和水从门上开的一条缝里塞进来。赤蛮拿刀噼里啪啦地切肉,剁得砧板当当地响。他刀法极好,切肉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把手指头给切伤了,气得他捏着手指头在卡宏里又踢又打。

我看了看黑屋子里关着的其他人。贺拔蔑老对要做决定的事丝毫不感兴趣,他太老了,似乎早盼着去死,有人推他一把他才会往前走一步;赤蛮有力气又冲动,但他就是把锋利的剑,只能听人使唤;至于楚叶就太柔弱,她的眼睛只看得到我,我如果不在她眼前,她就会手足无措,除此之外,她似乎别无所求。

“唉,”我叹了口气想,可惜大合萨不在身边,剩下这三个人,到底是在保护我呢,还是让我为他们操心那就很难讲。

我怕赤蛮闷出病来,就提议说:“喂,我们挖地道逃走吧。”

贺拔蔑老睁了睁眼:“你说什么?”

“好主意,”赤蛮高兴坏了,他大声应道,“夜里趁着天黑钻出去,老子杀它个天翻地覆。”

“你他妈的要是叫得这么响,我就先杀了你。”我恶狠狠地说。

赤蛮嘎嘎地傻笑了一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不吭气了。

卡宏本身就是半地下的建筑,要从地底下挖出一个通道出去本来是很简单的。但昆天王的新营这些地基修得很不错,都是用大梁般粗的木头垒起来的。当初住在里头躲避寒风的时候只嫌弃这些原木墙简陋太薄,如今要挖开它逃跑,却嫌它太厚。我们没办法对付它们,只得再往下挖,要从底下绕过地基,才可能挖出向外的通道。

赤蛮历来是个说干就干的人物,一弯腰抽出配刀,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甩开膀子就开始往下挖。所有的卡宏大门都朝着院子,看守我们的哨兵也只在院子里呆着避风,所以赤蛮选在没有开门的那一侧墙边挖洞。

贺拔蔑老被我推了好几下,才兴味索然地上去帮忙。赤蛮就是有力气,很快接连撬起了几块大石头,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一个大坑的规模显现而出。

“你们想挖个大象能钻过去的洞吗?贴着墙边挖,越小越好。”我蹲在边上说。

贺拔蔑老一边用自己的刀尖挖土,一边感叹说:“拿这样的好刀挖土,直是暴殄天物。”

“老家伙,别抱怨了,”赤蛮说,“要不你用指头挖?”

话音未落,就听叮的一声,贺拔蔑老的刀就碰到一块石头,心疼得他吸了半天气。

我蹲在那儿才第一次看清了贺拔的刀,他那柄刀又薄又快,跟泼过水一样光滑,刀脊上全是披麻一样的乱纹,刀锋弯如满月的弧线,确然是把好刀,用来切肋巴骨正好,用来挖土可惜了。我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催促说:“快挖快挖,一把破刀,断了才好呢。”

这地里的石头不知为什么极多,就算是泥土,冻硬了后也都硬如钢铁,他们几乎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下抠。贺拔又挖了几刀,啪的一声,那柄好刀果然就断成了两截。我吐了吐舌头。他颇为惋惜地拭了拭刀上的土,将半柄刀子插回刀鞘,拿着前半截刀尖又挖了起来。只是过了两下,赤蛮的刀也断了。“哈哈,反正是把破刀,”赤蛮倒是想得开,“我无所谓。”

看这模样要挖上好多天才能挖出去,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们动动手也是件好事。这样赤蛮就不会老烦躁地乱叫,贺拔蔑老也不会把呼噜打得山响。

白天的时候,门外的卫兵时时会从门缝里往里瞄一眼,所以我就让楚叶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动静,有人走过来她就轻轻哼起一首蛮舞的歌来。她对挖洞啊逃跑啊毫无兴趣,仿佛只要能让我按时吃饱睡觉,在她眼前不要乱跑,她就心满意足了。夜里头就没人管了,可以爱怎么挖就怎么挖,挖出来的土很快就积成了一小堆,把床底下都堆满了。

“这样不行,他们一进来就会看到。”赤蛮擦着头上的汗说。

我说:“你们把它撒在地上就好了,地上本来就是土面嘛,卡宏这么大,全铺上也高不过一分。”

我们这么干了十来天,外面的风大了小,小了大,天亮了暗,暗了亮,除了每天塞进来一盒饭食,他们似乎把我们给忘了。我们便溺都在一个大木桶里,好在卡宏很大,我们把它塞在远远的角落里,加上天气严寒,屋子里味道倒也不大。我们的坑道挖过了地基下最深的木墙,开始拐弯向上了。冻土太硬了,坑挖得又小又窄,只能让赤蛮勉强挤过去。随着坑道一点一点地延伸,逃出去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了。

“有大合萨在的话,我们得多挖多少土啊。”赤蛮感叹着说。

他说起大合萨,我也就想到那个胖家伙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消息,还真有点想他。

风声一小的日子里,外面会有可怕的骚动。那是成百上千的人跑动的声音,上百的马儿嘶鸣,金属相互撞击。夜里这些声音中会夹杂上痛苦的呼喊和呻吟,火把乱晃,他们从这头跑到那头,搅得我们不得安宁。

“不好好呆在卡宏里过冬睡觉,这么跑来跑去地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安静掏洞了?”赤蛮不满地喝问说。毕竟做贼心虚,外面一有响动他就得从坑里跳上来,扯块床板把坑口盖住,还得把手上和脸上沾的黑土拍掉,他对外面的人是越来越不满了。

“是在打战。”贺拔蔑老说,他蹲在门口侧耳倾听着。“出去了六千匹马,回来的也有这么多,还多了二百辆车子。”

风里头没有更多的讯息,我只知道他们打了一战又一战。所有的人都越来越疲惫,他们拄着长矛就能睡着,马深深地垂下了头,不停地倒腾它们的后蹄,这种讯号表明敌我双方都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接下来不是胜利就是溃败。

“得抓紧了。如果他打输了,我们还能留下来。如果他打赢了,我们就要翘啦。”

“公子说得有道理,”贺拔蔑老点着头说,瞌睡一扫而光,他抽出了那柄断刀,“快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