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拉里堡 第九章 难产(第2/3页)

我们都坐下来等。马丁斯太太轻声安抚詹妮,手摩擦着她的下背,当她收缩时便用力按压。阵痛频繁起来,詹妮开始紧闭双唇,鼻间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在最痛的那一刻,她会发出深沉微弱的呻吟。

这时詹妮的头发已经全部汗湿了,脸色因为用力而涨红。看这副迫切的模样,我完全明白这个过程为何会被称为“labor”3了。生孩子实在太辛苦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除了痛苦明显加剧,似乎没什么进展。刚开始詹妮还能回答问题,现在已经不回应了,每次收缩完便躺着大口喘气,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

下一次阵痛来袭时,她紧咬双唇,等缓和以后才招手叫我到她身边。“要是孩子活下来……”她上气不接下气说,“是个女孩的话……就叫玛格丽特。跟伊恩说……叫她玛格丽特·艾伦。”

“好,没问题,就快结束了,你可以自己告诉他。”我安慰她。

她坚决地摇头,咬牙忍受又一次剧痛的来袭。

马丁斯太太拉着我到旁边。“别在意,小姑娘,这时候她们都会以为自己快死了。”她平静地说。

“噢。”我稍微放心了一点。

“不过,提醒你,有时的确会死。”她放低音量说。

马丁斯太太看起来也开始担心了。剧痛持续,却没有明显进展。詹妮已经耗尽体力,每次阵痛过去,她人就整个松垮下来,甚至昏过去,像是要靠短暂的睡眠逃避痛苦。然后,当下次锥心刺骨的痛楚又袭来,她便会惊醒,挣扎呻吟,侧着扭曲身体,以蜷缩的姿势保护着隆起的肚子。

“孩子能……回去吗?”我小声问,对经验丰富的产婆提这种问题,我感到有点羞怯。但马丁斯太太似乎不觉得我的问题突兀,只是看着床上精疲力竭的女人,眉间皱纹越来越深。

等这次阵痛过去,马丁斯太太掀开睡衣和布块,马上动手检查,敏捷熟练的手指在隆起的腹部上四处按压。这样试了几次,手指按压似乎引发了阵痛,无法在强烈收缩中继续检查。

终于,她退到旁边思考着,一脚心不在焉地踏着地板,看着詹妮蜷缩身体,又承受两次锥心刺骨的阵痛。詹妮拉紧布单,其中一块绷紧的布单应声撕裂开来。

这好像是个警讯,马丁斯太太靠近床边,做了决定,示意我过去。

“让她的背稍微靠着,姑娘。”马丁斯太太对我下指示,丝毫不为詹妮的哭嚎所动。我想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阵痛一缓和,马丁斯太太立刻开始,趁着子宫暂时松弛,她伸手进去抓住孩子,喘着气试着转动孩子的身体。詹妮大声尖叫,紧紧抓着我的手臂,面对又一次的收缩。

马丁斯太太试了一次、两次、三次,詹妮忍不住一直抗拒,但在挣扎着把孩子送到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她体力早已耗尽,超过了极限。

终于成功了。一股奇特的液体突然流动,形状不规则的团块在马丁斯太太手里转向了。詹妮的肚子一瞬间变了形状,一切似乎回到正轨了。

“用力。”詹妮用力,马丁斯太太即刻在床边跪下。她显然看到了进展的迹象,因为她起身迅速抓起桌上的小瓶子,那瓶子在她进来的时候就放在那里了。她倒出一些油状物在指尖,开始在詹妮双腿间轻轻按摩。

詹妮在疼痛中被触碰,发出深沉愤怒的反抗声,马丁斯太太便把手拿开。詹妮身体松软地垂下,产婆又继续温柔地按摩,对着产妇喃喃低吟,告诉她一切顺利,放松就好,现在……用力!

下一次收缩时,马丁斯太太把手放在詹妮肚子上,用力往下推。詹妮放声尖叫,但产婆仍继续推挤,直到收缩缓和下来。

“下次收缩,跟我一起推。快成功了。”产婆说。

我把手叠在马丁斯太太放在詹妮肚子的手上,在她的口令之下,我们三个一起铆足全力。詹妮深深发出一个胜利的咕哝声,一团黏稠的物体突然出现在她两腿之间。她伸直双腿,再次用力,玛格丽特·艾伦·默里就像浑身油腻的小猪一样诞生了。

过了一会儿,我用湿布擦完詹妮的笑脸后,直起身子望向窗外,已经是日落时分。

“我没事,完全没事。”詹妮说。适才看到新生女儿时所露出的大大的喜悦笑容,现在已经转为深沉满足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她伸出微颤的手探向我的袖口:“去找伊恩,他一定很担心。”

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很担心。伊恩和詹米在书房等待着,那情景简直就像提前狂欢庆祝。一个空的醒酒瓶放在餐柜上,旁边还有好几个瓶子,浓烈的酒气像云雾一样缭绕整个房间。

得意的父亲显然已经醉倒,头倒在堡主的书桌上。堡主本人还醒着,但是眼神迷离,靠坐着墙板,像猫头鹰一样眯着眼。

我大发雷霆,大步走向书桌,抓住伊恩肩膀粗鲁地摇晃,不顾詹米从地上爬起来说:“外乡人,等等……”

伊恩并非全然失去神智。他不情愿地抬头看我,一脸呆滞,眯着空洞可怜的双眼。我恍然大悟,他以为我是来宣布詹妮的死讯的。

于是我放开手,轻轻拍他。“她没事,你有女儿了。”我温柔地说。

他的头再次埋进手臂。我退了几步,詹米拍他背的时候,他瘦削的肩膀不断抖动。

历经劫难的众人都已经重生并梳洗完毕,默里、弗雷泽一家齐聚在詹妮房内,享用庆祝的晚餐。小玛格丽特整洁地包在小毛毯中供众人欣赏,传到父亲手上的时候,他接过新生儿,露出幸福的敬畏之情。“哈啰,小玛格。”他轻轻说,指尖轻碰她小小的鼻头。

新来乍到的女儿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没有太大反应,认真闭上眼睛,身体倏地僵直,撒了父亲一身尿。

小婴儿的行为引起一阵笑闹和清理的动作,而趁着骚动,小詹米成功脱离克鲁克太太的掌控,跳到詹妮床上。詹妮轻轻发出不舒服的咕哝声,但还是伸出一只手把他圈入怀抱,挥手示意克鲁克太太没有关系。

“我的妈妈!”他宣布,钻到詹妮身边。

“不然是谁的妈妈呢?”她理性地问,“过来,小家伙。”她抱着他,亲吻他头顶,他放心地松懈下来依偎着她。她轻轻放下他的头,抚摸他头发。

“躺下来吧,睡觉时间过了,躺下来。”她说。他因为她在身旁觉得很安心,大拇指放到嘴里就睡着了。

轮到詹米抱小婴儿,他展现出惊人的适应能力,一只手掌扶着毛茸茸的小头颅,像捧着网球一样。把小婴儿还给詹妮的时候,他好像很不情愿。詹妮让孩子靠在胸前,轻喃低语着。

最后,我们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们的房间看起来空荡安静,和刚刚离去的温馨全家福形成强烈对比:伊恩跪在妻子床边,一手放在小詹米头上,看着詹妮给小婴儿喂奶。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疲累,从伊恩叫醒我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四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