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二章 驻军司令(第2/4页)

“睡觉?在这里?”我满脸讶异地打量着冰冷、肮脏、空无一物的走廊,“你真会挑睡觉的地方,先是在马厩,现在又是这儿。”

詹米冷冷地说:“也许你想知道,楼下酒吧有一群龙骑兵。他们有点醉,正跟两个镇上的女子打打闹闹、寻欢作乐。因为现场只有两个姑娘,但有五个男人,可能会有几个英国军人会想到楼上来找……呃……找个伴。我想你可能不会特别注意到这状况,所以我……”詹米把他的格纹披巾披回肩上,转身走向楼梯。“如果我推测错了,那我向你道歉。我无意打扰你休息,晚安。”

“等等!”

他停下脚步,但没转过身子,逼得我只好绕到他面前。他低头看着我,态度虽然有礼但还是带着距离。

“谢谢。你人真好,抱歉我踩到你了。”

詹米笑了,脸上的冷峻面具变成了惯有的幽默神色。“不碍事。只要等我头不痛了,裂掉的肋骨复原,就会焕然一新。”

詹米转过身子,推开我的房门。门在我冲出来之后就自动关上了,因为建旅店时显然没有借助任何测量工具。屋子里没有一个地方的角度是正的。

“去睡吧,我会在这儿。”

我看了看走廊地板,这橡木地板不仅又硬又冷,还有痰液、呕吐物,以及其他我瞧都不愿瞧的脏东西。盖房子的人在门楣上留下的记号标示着一七三二年,这绝对是最近一次清理地板的日期。

“你不能睡在这儿。进来吧,房间里的地板至少没那么脏。”

詹米僵着身子,手搁在门框上。“跟你一起睡在房间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显然是吓坏了,“我不能这么做,这样会毁了你的名声。”

他是认真的。我笑了出来,不过我巧妙地把这笑声转为咳嗽声。由于这一路上的各种不便、旅店拥挤,以及卫生设备不佳等因素,我和这群男人有许多肢体上的近距离接触,而詹米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觉得他这拘泥的想法非常好笑。

稍稍恢复神色之后我说:“你先前就跟我同房睡过啊。你,还有其他二十个人。”

詹米急促地说:“这完全是两码事。我的意思是,先前那是大通铺,而……”他顿了一下,好像脑子里冒出什么骇人的念头,焦急地问:“你该不会以为我认为你在暗示什么不妥当的事吧?我向你保证,我……”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我赶忙向他保证我未受冒犯。

眼看无法说动詹米,我只好坚持让他至少从我床上拿条毯子铺在地上。在我不断向他保证我只会一如往常地盖着我旅行用的厚罩袍,而无论如何都不会用到毯子之后,他才不太情愿地接受了。

在回到发臭的床之前,我在临时凑合出来的简陋卧室前稍稍停下,想对詹米再说声谢谢。不过,他只是优雅地挥挥手,示意无须言谢:“我上楼来,也不是全然为了你。你知道,我得尽量避免让人注意到。”

我忘了詹米自己也有要避开英军的原因。不过,我注意到,对他来说,比起我门前的地板,温暖通风的马厩显然是更好——更别说更舒适——的选择。

“不过,要是真有人上来的话,他们还是会发现你啊。”

詹米伸出长长的手臂,抓住摇晃的窗板,接着拉上。走廊陷入一片漆黑,他看起来仅剩一片无形的影子。“他们看不到我的脸。而且,如果他们真的上楼来,即便我把真名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兴趣——当然我不会真这么做。”

“的确,可是,难道他们不会怀疑你吗,比如你在黑暗中做什么?”

我看不到詹米的面孔,但从他的语调知道他正微微笑着。“外乡人,他们一点都不会怀疑,他们只会以为我在排队。”

我笑了出来,接着走进房里。我在床上蜷着身子入眠,讶异着詹米可以说出这般猥亵的笑话,却又对和我同室共寝的念头如此退却。

***

当我醒来时,詹米已经离开了。我下楼去吃点早餐,杜格尔正在楼梯下等我。

“姑娘,吃快点。你跟我要骑马到布拉克顿去。”

杜格尔拒绝透露更多信息,但他似乎有点不安。我匆匆吃过早餐,不久我们就在晨雾中策马疾行了。沿途的树丛间鸟儿忙着啾鸣觅食,晨间的空气预示着暖暖夏日即将到来。

“杜格尔,我们要去见谁?如果我不认识他,那我会很讶异;要是我认识他,我也会聪明地假装很讶异。”

杜格尔白了我一眼,心里盘算着,最后认为我说得有道理。“我们要见的,是威廉要塞的驻军司令。”

我心头微微一颤。原本以为我们还要三天才会抵达威廉要塞,我还没准备好应付这场面:“可是我们离威廉要塞还有一大段路啊。”

“嗯哼。”

驻军司令显然是个精力充沛的家伙,在家里坐不住,带着一队龙骑兵到乡下地方视察驻军。前一晚到旅店来的英国军人跟这群人是同伙的,他们告诉杜格尔,驻军司令正住在布拉克顿的旅店里。

这下问题来了,于是我在接下来的路上,不发一语地仔细盘算着。我想,在威廉要塞一定有机会支开杜格尔,那地方距离纳敦巨岩所在的山丘应该有一天的路程。即使我还没准备好露宿野外,而且没水没粮,我想我还是能应付过来,也找得到通往巨石阵的路。至于到了巨石阵之后怎么样,嗯,得去了才知道。

但是,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我的计划,如果我在这里就和杜格尔分道扬镳……嗯,我很可能这么做,不再有他相陪,那么我要骑上四天才能到巨石阵,而不是一天。而且,我对自己的方向感没什么信心,更别说独自冒险在石楠野地和巨石峭壁间跋涉的耐力了。这几周的颠簸路程已经让我对苏格兰高地的嶙峋巨岩和淙淙小溪心生敬畏,遑论偶尔在路上突然冒出来的野兽。对于在荒寂的峡谷间和野猪面对面,我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杜格尔和我在中午前抵达了布拉克顿。此时雾气已散去,天际的阳光照得我心里乐观了一些。也许,说服驻军司令派个“护花使者”陪我到巨石阵所在的山丘是件简单的小事吧……

我能明白这位司令选择布拉克顿作为临时总部的原因。这村子的规模大得足以拥有两间酒馆,其中一间还是豪华的三层楼建筑,而且屋旁还有马厩。我们在这栋屋子前下马。马夫的动作慢吞吞的,好像全身僵掉似的。我们进了酒馆,杜格尔向老板点了酒水,马夫才终于走到马厩门前。

在杜格尔上楼去驻军司令的房间时,我被留在楼下,盯着一盘貌似坏掉的麦饼。眼看杜格尔走开,感觉有点奇怪。这时有三四个英国军人在酒吧里,窃窃私语着,以怀疑的眼神盯着我。和麦肯锡族的苏格兰人相处了一个月之后,见到英军的龙骑兵出现在面前,我心头竟冒出难以解释的不安。我不禁告诉自己我真是够蠢的,不论“今夕是何夕”,这些英国人才是我的同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