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会之地的白域丹底罗 第一章 古堡之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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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果然找到一大间壮观的厨房,就在电弧16实验站的一楼,紧靠食品储藏室,距离医疗室也不远。除了吃的,他们还找到了别的:理查德·P·赛尔先生的办公室,赛尔先生曾是血王属下的运营主管,如今拜苏珊娜·迪恩右手一枪所赐,已走完旅途,升至虚无之境。赛尔的书桌上摞着厚厚的文档,令人惊诧的是,竟是罗兰一行四人的完整资料。这些,全被他俩用碎纸机销毁了。文件夹里还有杰克和埃蒂的照片,哪怕瞥上一眼都令他俩心痛如绞。回忆似乎更好一些。

赛尔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两幅木框镶边的油画。一幅画上是一个强壮英俊的少年。他上身赤裸,光着脚,头发乱成一窝,脸上带着笑容,仅仅穿着一条牛仔裤,裤边上挂着枪带。看起来,画中男孩和杰克差不多大。但看着这幅画,只会觉得别扭。苏珊娜想,也许因为这幅画的作者,赛尔先生,也可能包括被画之人,很可能属于“熏衣草山的暴徒”①『注:《熏衣草山的暴徒》,一九五一年的美国喜剧影片。』之列,以前她曾在格林威治村听同性恋者这么说过。画中男孩一头黑发,双眼碧蓝,双唇鲜红。上身体侧有一道青紫色的疤痕,左脚踝上还有一处胎记,色泽鲜红如唇。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躺伏于他面前。马的齿间流淌出鲜血。男孩抬起留有胎记的左脚,踩在马肚子上,嘴角泛起一丝胜利者的微笑。

“那是莱慕雷,亚瑟·艾尔德的马,”罗兰说,“它的形象被画上了蓟犁的战旗,也是内世界的符征。”

“那么,根据这幅画,血王胜利了?”她问,“如果不是他,就是莫俊德,他的儿子?”

罗兰挑动眉梢,说道:“多亏了约翰·法僧,血王的人马在很久很久以前确实打败了内世界。”他说完却笑了。这不是他惯常的表情,因而这副灿烂的笑容让苏珊娜一头雾水。“不过,我想这次是我们赢了,赢了至关重要的一场战役。这幅画所显示的,不过是某个人心之所向的神话故事。”接着,他猛然挥动拳头,砸碎了画框上的玻璃,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把苏珊娜吓了一大跳,罗兰又一把扯出画布,二话不说,从中一撕为二。还没等他将它撕成碎片,当然,他显然要这么做,苏珊娜却叫他住手,并指着画作的底部。那里有一个小巧的画家签名,字体相当花哨:派屈克·丹维尔。

另一幅画画的是黑暗塔,灰黑色的圆柱塔身高高矗立在远方,那是坎-卡无蕊、玫瑰地之尽头。在他们的梦里,塔似乎显得更高,比纽约城里最高的摩天大楼还要高(从苏珊娜的立场来说,那只能是帝国大厦)。而在这幅画里,塔看起来不会超过六百英尺,但其雄伟庄严和梦中一样不减分毫。窄小的窗户呈螺旋形上升排布,和梦中所见一致。塔的顶端有一扇外凸的小窗,窗玻璃色彩斑斓——罗兰明白,每一种颜色都对应一个巫师的玻璃球。最核心、最隐秘的一块粉色曾丢失过,被库斯的蕤藏起来了;其中心点便是黑十三的死黑木。

“那扇窗背后的房间,就是我要去的地方。”罗兰说着,捶碎了画框上的玻璃。“那就是我的使命终结之处。”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肃然起敬。“苏珊娜,这幅画不是根据什么人的梦境而作的。我甚至感到可以亲手触摸到每一块砖石的肌理。你觉得呢?”

“是啊。”她只能如此回答。在这里、在昔日的理查德·赛尔的办公室里看到这样的情景,她只觉窒息。恍然之间,一切都变得可能了。这趟差事的终点站如此直白地呈现于眼前。

“画这画的人一定去过那里,”罗兰沉思着说,“一定就是在玫瑰丛中支起了画架。”

“派屈克·丹维尔。”她接上这话,“一样的签名,和莫俊德以及死马那幅画上的署名一模一样,你看到了吗?”

“看见了,很清楚。”

“你看见有一条路穿过玫瑰地通向塔基的台阶吗?”

“是的。十九级台阶,我对此毫不怀疑。葜茨。而且天上的云彩——”

她也看到了那些云朵。云彩在飘离塔身之前,形成漩涡状的图景,并往龟之地而去,那是迄今为止它们所追随的光束的终端。她还看到另一样东西。就在塔身之外,有一圈圈的露台,两层露台之间大约相隔五十码,并有齐腰高的铸铁扶栏。第二层露台上,有一个鲜红的小点和三个白色的小点:小到根本看不清脸孔,但可以见到一双手高高举着。

“那是血王吗?”她指着那些小点问道。她有点不太敢将手指准确地点住那个红色的小点。仿佛她期待那小点会突然活动起来,并将她拽进画中去。

“是的。”罗兰说。“被锁在外面,一直以来他只想要塔,却被关在外面。”

“那好吧,也许我们能爬着楼梯上去,超过他。再把路上捡的老覆盆子扔给他吃。”罗兰听了这话,不解地看着她,她这才将舌头耷拉在唇间,做出等着吃的怪模样。

枪侠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这时他开始显得心烦意乱。“我不觉得事情会那么容易。”

苏珊娜长叹一声。“其实,我也觉得没那么容易。”

他们已经找到了需要的东西——事实上,收获远比期待的要多——但似乎还是难以离开赛尔的办公室。这张画拖住了他们。苏珊娜问罗兰,他是不是想把画带走。很显然,只要用赛尔桌上的开封刀把画从画框里裁下来、卷一卷就行了,简单之极。但罗兰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这幅画里有一种恶毒的生命力,将会招来一些错误的关注,好比飞蛾扑火。即便不会招来别的什么物事,他觉得,他俩也会不知不觉地久久盯着这幅画看。这张画会让他们分心,更糟的是,也许会催眠他俩。

说到底,这可能是另一种意念陷阱,他想,像《失眠》。

“我们得把它留在这儿。”罗兰说,“很快——几个月之内,甚至,几个星期之内——我们就会到那里,看到真正的塔景。”

“你当真?”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她轻轻地反问,“罗兰,你说的可当真?”

“是的。”

“我们三个?还是说,奥伊和我不得不死,也得死,为了敞开你通向塔的路?无论如何,你开始时是孤身一人,对不对?也许你也不得不孤身一人地走到终点。难道这不是一个作家最喜欢的情节吗?”

“那并不意味着他就能那么做。”罗兰说,“斯蒂芬·金不是源头活水,苏珊娜——他不过是让水流过的水管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敢说我彻头彻尾地相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