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会之地的白域丹底罗 第一章 古堡之下的东西(第6/8页)

枪侠走得更快了,很快变成小跑,接着又成了大步奔跑。她惊讶地发现,原来罗兰的腿脚不疼的话,竟可以有如此持久又敏捷的身手,但她听得到他的呼吸,也感觉得到他背脊一上一下的颠动——急促的吸气,紧跟着呼出一口粗气。她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和他并肩奔跑——迈动她自己的双腿,被杰克·莫特夺走的那双腿。

前面的小球灯现在也闪动得更快了,光的闪烁能看得这么清楚完全是因为亮的灯越来越少了。他们在两排稀疏的灯之间,叠在一起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再一点点变短,直到跑到下一盏灯下。空气变得越来越冷;铺在地板上的瓷砖也越来越稀少了。地砖碎得东一块西一片,被扔到了一边,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要是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被绊倒。奥伊轻松地避开这些陷阱,罗兰也能灵敏地躲开。

她差一点就要对他说:跟在他们身后的东西已经好半天没发出声音了,可就在这当口,从她后面传出一下惊人的吸气声。她感到周围的空气瞬间颠倒了方向;连她的鬈发也不可避免地蓬开,像空气一样朝后飞去。那声饱含口水翻滚的巨响让她直想尖叫。不管她身后的东西是什么,总之是个大家伙。

不。

是巨大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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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飞快地跑下一段短小的楼梯。其后五十码处,还有三盏球状小灯跳动着极不稳定的亮光,但再往前去,便只有无尽的黑暗。过道里满是烂碎的瓷砖片,坑洼不平的地面也都在经年累月的腐烂中融解了,化为一摊摊黑洞洞的、酷似活体的物质:感觉像是巨大而疏松的黑色云团。他们要跑进去,她心里想着,一开始还有动力带领他们往前冲。接着,那东西就会把他们往后狠吸一口,不管那是什么,都将轻而易举地逮住他们。她会偷偷瞥上一眼,那形象一定会让人憎恶,怪异得像外星球生物,她根本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而那反而像是某种慈悲。随后,它就会一个猛扑,那么——

罗兰丝毫不减速地跑进黑暗,显而易见,他们并没有被拽回去。一开始还有一丁点儿光亮从他们的后面、前面蔓延过来(只有极少数小球还在闪烁垂死般的光)。这就足够让他们看见短小的楼梯了,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倒着几具尸骨,都挂着褴褛的碎布条。罗兰赶忙跑下楼梯——这一段有九级台阶——半点都不敢耽搁。奥伊跑在他一侧,双耳紧张地贴在脑壳上,浑身毛发因跑动而微微摇曳,一跳一跳地下了楼梯。此刻,他们已经跑进纯粹的黑暗中。

“叫啊,奥伊,这样我们才不会互相撞上。”罗兰突然喊了起来,“叫!”

奥伊叫了一下。大约心数三十下,罗兰又如此吩咐了一遍,奥伊又叫了一声。

“罗兰,到了下一道楼梯可怎么办?”

“我们会下去的。”他答道,又默数了九十,便果真跑到了下一条楼梯口。她感觉到他探出足尖,脚掌试探着高低。也感触到他的双肩因探出双手摸索前方而骤然紧张起来,总算,他们没有跌落下楼。苏珊娜只能惊诧于他的敏捷。那双大靴子在漆黑中毫不犹疑地迈下去。这次有十二级台阶?还是十四?她还来不及数清楚,他们已经走上了平坦的过道。所以现在她明白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下,即便以飞奔的速度,罗兰照样能在阶梯与平路的交替中游刃有余。只不过,万一他一脚踏空怎么办?踏进某个深坑里?上帝作证,这些地面已腐蚀得厉害,极有可能发生那种意外。又比如说,他们撞上一堆东倒西歪的尸骸该怎么办?他在平行过道里跑得这么快,也意味着万一摔倒,两人都会摔得很惨。又假如在某条短小的楼梯口遇到一堆人骨障碍物,那会怎样?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象:罗兰一头栽下去,像个失手的高台跳水选手跃入黑暗之中,但她实在忍不住去想。当他们脑袋冲下撞在楼梯底的地面上时,他们身上的骨头到底会碎成多少块呢?操,甜心,挑个幸运数字吧,埃蒂大概会这么说吧。这种高速奔跑真是太疯狂了。

但他们别无选择。她现在已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之物的喘息声,不只是重重的吸气声,还有像在砂纸上锉磨般的声音,那必是因为它挪动身躯刮擦到了一侧的墙壁——也说不定,同时刮擦到两边的墙壁。时不时的,她还能听到瓷砖掉落在地发出的叮当咔嚓的动静。这声音实在很难让人不去想象一幅图景,苏珊娜仿佛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虫子蠕动着肢节状的躯体,把这条走道从这边到那边堵塞得结结实实,早已松动的瓷砖被挤下来,并随即被它黏糊糊的身躯压碎在身下,它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往前蹭,饥肠辘辘地一步一步缩减它和他俩之间的距离。

现在,这段间距已变得很短。苏珊娜觉得自己知道原因。之前,他们仿佛奔跑在一座光照之下的移动小岛上。不管身后那东西是什么,总之它惧怕光。她想起罗兰还在装备里加入了一支手电筒,但如果已经没有电池了,那也只是个摆设。摁下长长电筒身上的开关,不出二十秒钟,那该死的微弱光亮大概就会熄灭……

除非……等一下。

长手电。

长长的电筒!

苏珊娜伸手探入颠荡在罗兰体侧的皮背囊,手指摸出了食品罐头,但那些罐头不是她想要的。最后,她总算摸到了手电筒,凭借电池盖边缘的一圈凹槽确定了这就是她需要的。没时间去琢磨黑暗中的触感为何如此敏锐熟稔;黛塔的心里藏着一些秘密,斯坛诺罐装燃料便是其中之一。她把那个罐子凑近闻了闻,确定了,紧接着,手中的罐子就猛然撞上了自己的鼻梁,因为那个当口,罗兰恰好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也许是一块跷起的地板,也许是一具骷髅——他努力再次保持平衡。这一次他赢了,没有跌倒,但最终他是会输的,也许下次他平衡不了而摔倒后,还来不及爬起来,后面那东西就压上来了。苏珊娜只觉得热血汩汩地从鼻孔里流下来,而身后那东西,大概是闻到了,顿时发出一声津液翻滚的巨响。她的脑海中随之出现一只巨型美洲鳄鱼,她曾在佛罗里达沼泽地里见过那种动物,此刻就仿佛仰起鳞块斑斑的脑袋对月而啸。而且,如此迫近他们。

哦!亲爱的上帝啊!请一定赐予我时间。她心里默默念叨着,我可不想这样死去,吃枪子儿是一码事,黑漆漆的被活生生吃掉可就——

又绊了一下。

“再跑快点!”她毫不客气地吼起来,用力夹紧两腿,像骑在倦马背上的骑士那样,双腿叩击着胯下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