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埃蒂的忍耐(第4/11页)

“天时地利,再加上他在二十六岁生日时继承了可以完全支配的一大笔遗产,凯尔应该能成为纽约甚至全国最成功的旧书交易商。他的问题不在于买进,而在于卖出。一旦他费尽心机得到一样东西,他就很难再放弃。我记得旧金山有个收藏家,几乎和凯尔一样执着,终于说动凯尔把一本签名的《白鲸》第一版卖给他。这一笔生意让凯尔净赚七千美元,可同时他一个礼拜没合眼。

“他对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的那处空地也是同样想法,毕竟那是除了他的藏书以外仅剩的惟一财产了,更何况他一直认为你们想偷走这块地。”

众人皆沉默不言,最后罗兰开口:“那他心底里是不是更明白?”

“德鄯先生,我不懂——”

“噢,你懂的,”罗兰打断了他。“他心底里明白吗?”

“是的,”深纽最终回答。“我相信他是明白的。”

“他心底里明不明白我们是守信重诺的人,除非我们死,否则绝不会欠他一分钱?”

“也许。但是——”

“他明不明白,如果他把空地的产权转让给我们,而且如果我们清楚地让安多里尼的首领——他的老板,叫巴拉扎的家伙——”

“我听说过他,”深纽干涩地说。“他经常上报纸,”

“知道转让的事儿,那个巴拉扎就会放过你的朋友?我是说如果他被迫接受你的朋友再也没法儿出售空地,任何针对塔尔先生的报复反而会造成他自己的巨大损失?”

深纽双臂交叠在瘦弱的胸前,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罗兰。

“简而言之,如果你的朋友凯文·塔尔把地卖给我们,所有麻烦就会离他而去。你认为他心底里明不明白这一点?”

“他是明白的,”深纽回答。“只不过他就是这么……这么一个放不下的人。”

“起草一份文件,”罗兰说。“对象,两条街街角的废弃空地。卖家,塔尔。买家,我们。”

“买家就写泰特集团,”埃蒂插话说。

深纽听罢直摇头。“我可以起草,可你们没办法说服他的。除非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我是说,假设你们不反对用热铁烙他的脚底板,或者睾丸也行。”

埃蒂低声咕哝了几句。待深纽追问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埃蒂回答没什么。而实际上他说的是听起来很不错。

“我们会说服他的,”罗兰回答。

“我可没那么肯定,我的朋友。”

“我们会说服他的,”罗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极度干涩。

屋外,一辆不知名的小汽车(赫兹租赁公司的,埃蒂以前见过)缓缓驶进空地,停了下来。

忍住,一定要忍住,埃蒂告诫自己。可当凯文·塔尔轻松地开门下车(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屋外停着的陌生车辆),埃蒂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几乎都要暴出来。他双拳紧握,指甲戳进了掌心,疼得他不禁苦笑。

塔尔打开新租来的切诺基,搬出了一个大袋子。最新收获,埃蒂心猜。塔尔抬头望了一眼南方天空的黑烟,耸耸肩,朝木屋走过来。

好吧,埃蒂暗忖,好吧,你这个杂种,不过是什么地方着了火,又关你什么事儿呢?他顾不得受伤手臂传来的疼痛,更用力地握紧双拳,指甲戳得更深。

你不能杀他,埃蒂,这时突然传来苏珊娜的声音。你知道的,不是吗?

他真的知道吗?即使他知道,他会听苏希的吗?他会听从理智的声音吗?埃蒂也不知道。他惟一清楚的是真正的苏珊娜已经失踪,她背着那只叫米阿的母猴消失在了未来的无底洞。而另一方面,塔尔赫然就在眼前。不过其中也有些道理的,埃蒂曾经读到过核战争最可能的幸存者是蟑螂。

没关系,蜜糖,你只要咬住舌头、记住忍字当头。罗兰会处理的。你不能杀他!

是的,埃蒂知道不能。

至少在塔尔还没在合约上签字之前。但是……事成之后……

6

“亚伦!”塔尔踏上门廊的台阶,兴高采烈地喊道。

罗兰攫住了深纽的眼神,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亚伦,嘿,亚伦!”塔尔中气十足的声音听起来兴致高昂——一点儿不像在逃亡,反倒像正在度假。“亚伦,我去了东弗雷伯格那个寡妇的家里,上帝啊,她竟然有赫尔曼·沃克①写的每一部小说!我本来以为是图书俱乐部版本,结果竟然是——”

吱呀一声,生锈的拉门被拉开,随后沉重的脚步声跨过了门廊。

“——双日出版社的第一版!《马乔丽的晨星》!《凯恩舰哗变》!希望湖对面那家人最好保了火险,因为——”

他走进屋,看见亚伦,接着瞥见了坐在深纽对面的罗兰。罗兰的蓝眼睛周围刻着几道深深的鱼尾纹,向他投来直勾勾的眼神,他心里一惊。最后他瞧见了埃蒂。不过埃蒂倒没看见他,因为此时,埃蒂·迪恩把绞握在一起的双手放低在双膝之间,低下头,视线锁定在那双手和手下的地板上。他真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右手拇指处还沾着两滴血,他就强迫自己、强迫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那两滴血上,因为如果他看见了欢快嗓音的主人,他一定会忍不住杀了他。

看见了我们的车,却视若无睹。甚至没有问他的朋友来了什么客人,也没问一切是不是都好,亚伦是不是很好。满脑子都是那个叫赫尔曼·沃克的家伙,不是图书俱乐部版本而是真正的第一版。无忧无虑,啊?大概连杰克·安多里尼都早忘到了九霄云外。你和杰克,真是一对儿肮脏的蟑螂,在宇宙的地板上乱跑乱窜。只顾着看奖品了,啊?只顾着看那些该死的奖品。

“是你!”先前所有的愉快兴奋从塔尔的话音里抽离。“那个——”

“那个凭空出现的家伙,”埃蒂压根儿没抬眼。“那个在你马上就要尿裤子的时候把杰克·安多里尼从你身上拉走的家伙。而看看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就是这么忘恩负义,对不对?”话一说完,埃蒂立刻咬紧牙关,咬住了舌头,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希望罗兰能说两句——他肯定会的,埃蒂绝不可能一个人和这个自私的混蛋打交道,他不行的——但是罗兰什么也没说。

塔尔哈哈大笑起来,尽管笑声难掩紧张与脆弱,就像他刚进屋时发现谁坐在厨房里时的声音一样。“噢,先生……迪恩先生……我想你真的有点儿夸大了当时的情况——”

“我可没忘记,”埃蒂还是没有抬起眼,“当时的汽油味。我扣动了扳机,想起来了吗?幸亏当时没有烟,我射对了地方。他们把你书桌那块儿撒满了汽油,威胁要把你那些珍贵藏书统统付之一炬……我能不能说它们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的家人?因为它们对你来说就是朋友、家人,对不对?还有深纽,见鬼他是什么人?不过是生了癌症的老家伙,陪你逃到北方来的一个旅伴罢了。如果有人送给你一本莎士比亚的头版或者海明威的特别纪念版,你肯定会弃他于不顾、任由他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