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苏珊 第四章 月落已久(第4/6页)

重新把那张纸放好的时候,她低下头看着口袋,免得姑妈看见自己眼中的怨恨。

“你上楼去吧,”姑妈说着把饰带一股脑儿拨进针线筐儿,饰带乱七八糟缠成了一团。“你去洗吧,好好把你嘴巴洗一下。给我好好清除一下从你嘴里冒出来的那些无礼和不敬的话。”

苏珊安静地走开了,她走在熟悉的楼梯上,心里真想跟姑妈顶嘴,但还是忍了。她心中交织着羞耻和仇恨。

东方已显鱼肚白,星光也开始暗淡,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今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塞在脑子里,纷繁复杂,也很模糊——但其中挥之不去的是威尔·迪尔伯恩的脸。她心想,他的那张脸怎么能够一时严峻,一时又出乎意料地变得温柔呢。那是一张很帅气的脸么?对的,她是这么认为的。对自己来说,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我从来没有邀请一个女孩子和我一起出来骑马,也没有问过女孩她会不会让我去看她。我想邀请你,苏珊,帕特里克的女儿。

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我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呢,这时可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如果这就是卡,它会像是一阵风似的吹来。像是场飓风。

她辗转反侧,最后仰着头对着天花板。她想这个后半夜就不要指望能睡着了。其实也可以走到鲛坡去看看日出的。

然而她还是选择躺着,身体时而感到不适,时而又没事了。她望着窗外的黑影,听着清晨鸟儿的第一声啁啾,想着亲吻时他双唇的感觉,温柔而有力,还有他的牙齿;他身上的味道,她手掌下那件质地硬朗的衬衫。

她双手放在睡衣上面,用手指握住自己的乳房。乳头变得很硬,硬得好像是小鹅卵石。手碰到那里的时候,双腿间突然涌动起一阵热流。

她想自己还是能睡着的。要是能处理好身体的燥热,还是能睡着的。

她能够做到。老女人已经给她做了示范。即使是黄花闺女也可以偶尔享受一下床笫之欢的……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

苏珊翻了个身,把手伸到被单下面。她努力把老太婆那双明亮的眼睛和凹进去的颧骨赶出脑海——她发现只要认真去做,那并不是难事——然后用那个牵着骏马,头戴宽檐帽的男孩形象取代。一时间,那脑海中的形象是那么清晰,那么美妙,简直就和真的一样。仿佛除此以外她的生活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她梦见他一再地吻她,他们都张开嘴巴,两个人的舌头水乳交融;他们一起分享着周围的空气。

她的身体简直要燃烧起来了。躺在床上,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当太阳终于升起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她总算渐渐进入了熟睡的状态,只见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头发像根根金丝披散开来,散落在身体和枕头的两侧。

3

黎明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旅者之家的公共休息室从未如此安静。通常把大吊灯渲染成明亮珠宝色的煤气灯已经变成了暗淡的蓝色斑点,宽大的房间里满是阴森诡异的气氛。

墙角堆着一堆柴火——其实就是在“看我的”游戏中打架斗殴时被砸烂的两把椅子(斗殴者正在高级治安官的醉鬼牢房里关着呢)。另一个墙角里是堆结成一块的呕吐物。房间东边高出地面的台子上立着一架被损坏的钢琴;立在钢琴凳边上的是巴奇的硬木棒,巴奇是这里的打手,也是个各方面都很强硬的人。而此时,巴奇自己横躺在琴凳下面,呼呼大睡。疤痕累累的腹部在灯心绒裤子的腰带处隆起,像做面包的面团一样。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牌:方块二。

房子的西边放着牌桌。两个醉鬼头耷拉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鼾声大作,哈喇子一滴滴地淌到绿色的毛毡上。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他们头顶上有一张亚瑟的图片,亚瑟·艾尔德王双腿叉开骑在白马上,旁边有个牌子上写着(古怪地混合了高等语和低等语):不要在纸牌或生活中与人争执。

吧台后面有一个巨大的战利品,足有整个房间那么长:一只双头麋鹿,鹿角好像一个小树林,还有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这头麋鹿一般被旅者之家的常客称为小顽皮。没人知道为什么。某个人突发奇想地在其中一对鹿角的顶部画了两只安全套。躺在吧台上面,正对着小顽皮不满目光的是快马佩蒂,旅者之家的舞女和侍者……尽管她已不再年轻,而且她马上就得到后面的饲料槽去工作,而不是到楼上去伺候客人。她那浑圆的双腿叉开,一条腿从吧台里面垂下来,另一条则垂在外面,脏兮兮的裙子在身上胡乱搭着。她打着鼾,脚和肥胖的手指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惟一能听见的其他声音就是屋外的风声,还有轻柔而规律的一下一下抓牌的声音。

一张小桌子孤零零立在蝙蝠门边,这扇门是对着罕布雷高街开的;到了晚上,当克拉尔·托林(旅者之家的主人,也是市长的妹妹)决定从楼上的套房走出来,“和大伙一起玩”的时候,她总是坐在这里的。如果她下楼来玩,她一般都下来得很早——从那个满是划痕的破旧吧台端出的牛排要比威士忌多——约摸在钢琴弹奏者席伯坐定开始演奏之时回到楼上。市长本人从不来这里,尽管大家都知道他至少拥有旅者之家的一半财产。托林家很在乎这里的收入;但他们不喜欢午夜以后这里的样子,那时候铺在地上的木屑会浸满泼洒出的啤酒和鲜血。克拉尔可是个脾气倔犟的女人,二十年之前就被称做“野孩子”。她比她那个从政的哥哥要年轻,没有那么瘦,眼睛大大的,头也不小,颇有几分姿色。沙龙的营业时间里没人坐在她的桌子边上——巴奇要是看见谁有这个企图,就会飞奔过去阻止——但现在已经过了营业时间,酒鬼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要么是到楼上睡觉去了。席伯蜷着身子缩在钢琴后面的墙角里,睡得正香。那个扫地板的傻男孩两点钟之后就不见了(是被众人的嘲笑、侮辱和向他砸来的玻璃啤酒瓶赶走的,他总是有这样的遭遇;罗伊·德佩普就从心眼里讨厌这个男孩)。他大约九点左右会回来,以便清扫整个乱糟糟的聚会现场,为第二天的狂欢作准备。直到那时,坐在托林小姐座位上的人都可以安享其位。

他在耐心地用纸牌玩游戏:红上有黑,黑上有红,首先摆的就是法院广场,就像男人们常做的那样。这个纸牌玩家左手拿着剩下的那副牌。他一张张抽牌的时候,右手上的刺青也跟着晃动。这让人有点不安,仿佛灵柩正在呼吸似的。纸牌玩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家伙,不像市长或是他妹妹那么苗条,但是还是属于比较瘦削的。一头白色的长发从背后垂下来。除了脖子以外,他浑身晒得黝黑;脖子上的肉因松弛而垂了下来。他蓄了很长的胡子,以至于胡子末端都快碰到下巴了——很多人觉得这是劣等的枪侠式的胡子,但是没有人用“劣等”这个词来形容艾尔德来得·乔纳斯的脸。他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衫,身后佩了一把黑柄手枪。乍一看上去,他那双眼角有些泛红的大眼睛里透着伤感。要是靠近点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睛只不过是水汪汪而已。事实上,这双眼睛和小顽皮的一样毫无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