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来吧,收割 第七章 取回玻璃球(第4/8页)

“好啊,开枪吧,”罗兰说。他高昂起头,俯视着乔纳斯。“开枪吧,流犯。开枪啊,孬种。开枪啊,失败的人。你一生都会过着流亡的生活,到死也不会改变。”

有一瞬间,他确信乔纳斯会开枪,在那一瞬间,罗兰觉得死了更好,他竟然如此轻易就落入别人布下的局,经受了这样的耻辱,死亡倒是比较令人满意的结局。那一瞬间,苏珊没有在他心里闪现。那一瞬间,一切都停止呼吸,一切都沉寂无语,一切都静止不动。他注视着此刻冲突中的所有人,有的站着,有的骑在马背上,但他们都只是地上浅浅的影子。

乔纳斯松开扳机,把枪哧溜滑进枪套。

“把他们押回城,扔进监狱,”他对伦吉尔说。“我再来的时候,不希望看到他们任何人少一根汗毛。如果我可以忍住不杀这个家伙,你们也应该能咽下一口气,不去伤害其他两个。出发吧。”

“走,”伦吉尔说。那种虚张声势的威严已经从他的声音里消失了。现在,他听上去更像是从一个沾沾自喜带着筹码来压赌,却意识到(太晚了)赌金远比他想象中高得多的赌徒。

他们骑马出发了。罗兰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年轻人冷漠眼神中流露出的轻蔑比多年前在伽兰被鞭打时留下的永久疤痕更刺痛乔纳斯的神经。

6

他们在视线中消失后,乔纳斯走进雇工房,撬起隐藏他们小武器的木板,却只找到两把枪。那对深色手柄的六发式左轮手枪——也就是迪尔伯恩的枪——没了踪影。

你实际上还是在西部。像你这种人的灵魂永远都不能离开西部。你一生都会过着流亡的生活,到死也不会改变。

乔纳斯的手开始忙活了,把库斯伯特和阿兰带到西部的左轮手枪拆了。阿兰的枪还很新,除了练习外没怎么用过。乔纳斯把卸开的部件抛出屋外,任它们四处散落。他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扔,想要摆脱那双冷酷的蓝眼睛的凝视,消除罗兰的话带给他的惊骇,他原以为没人知道这些事。罗伊和克莱怀疑过,但他们从来没有得到确切的证实。

太阳下山前,眉脊泗的每个人都将知道艾尔德来得·乔纳斯——手上刺着灵柩的白发杀手——只不过是一个失败的枪侠。

你一生都会过着流亡的生活,到死也不会改变。

“也许吧,”他自言自语,心不在焉地看着房屋废墟。“但不管怎么样,我会比你长寿,年轻的迪尔伯恩。当你的尸骨在地底下腐烂时,我还好好地活着呢。”

他骑上马,狠狠地拽着缰绳调转马头。他要去西特果,罗伊和克莱在那里等着他。他骑得飞快,但罗兰的眼睛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7

“醒醒!醒醒,小姐!快醒醒!”

起初,声音好像来自远方,通过某种魔力飘入她躺着的黑暗中。当声音开始伴着一只手的猛烈摇动时,苏珊明白了自己必须醒过来,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挣扎过程。

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这么好好睡过一觉了,昨晚她本以为还会睡不好……特别是昨晚。她躺在海滨区豪华的卧室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各种可能性——无一有利于他们——挤满了她的脑子。她身上的睡袍不知不觉缩到臀部,在腰里扭成一团。当她起来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她脱去了这烦人的东西,随手扔到一个角落,赤裸着身子爬回床。

脱掉厚厚的丝绸睡袍确实起到了效果。她差不多马上就入睡了……在这种情况下,入睡是再恰当不过的词:她并不是慢慢睡着,而是落入地上一道无虑无梦的缝隙中。

现在突然闯进来一个声音。闯进来的那条手臂使劲地摇她,弄得她的头在枕头上来回转动。苏珊想挣脱出来,把两膝蜷曲到胸口,嘴里迷迷糊糊吐着抗议的字眼,但那只手臂也跟了上来。不顾一切地继续摇晃着;喋喋不休的呼叫声一秒钟都没有停过。

“醒醒啊,小姐!醒醒!看在上天的分上,你快醒过来吧!”这是玛丽娅的声音。苏珊一开始没听出来,因为那声音如此惊慌失措,苏珊从来没听到她这样过,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然而,事实就摆在面前;这个侍女的声音几乎是歇斯底里的。

苏珊坐了起来。一瞬间,许多东西钻进脑子——一切都显得不合常理——她觉得有些动弹不得。她睡觉盖的羽绒被滑落到大腿处,她的胸露在外面,她只有微弱的一点力气用指尖把被子拉上来。

第一个不合常理的东西是光线。它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从窗子里灌注进来……她意识到,这是因为她从没在这个房间里睡到那么晚。天哪,已经十点了吧,可能更晚。

第二个不合常理的是楼下传来的声音。早晨,市长府邸通常是个安宁的地方;直到中午才会听到家里的马夫外出遛马的声音,米盖尔打扫庭院的杂声,以及接连不断的隆隆海浪声。但这个早晨,下面传来喊叫声,咒骂声,疾驰的马蹄声,还有时不时爆发出的阵阵奇怪杂乱的笑声。在她房外的某个地方——可能不在这一侧厢房,但离她的房间很近——苏珊听到靴子跑动的砰砰声。

最反常的是玛丽娅,她橄榄肤色的脸蛋惨淡无光,平时整洁的头发凌乱地散着。苏珊认为只有地震才可能把她弄成这个样子。

“玛丽娅,怎么了?”

“小姐,你得离开这里。现在你住在海滨区可能不安全。你最好回自己家去。早些时候我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回家了呢。你睡懒觉选错了日子。”

“离开这里?”苏珊问。苏珊慢慢把羽绒被顺着身体拉上来,一直拉到鼻子下方,瞪圆了眼睛盯着玛丽娅。“什么意思?”

“从后面出去。”玛丽娅从苏珊睡麻了的手中抢过羽绒被,一股脑儿掀到她的脚踝上。“像上次一样。就现在,小姐,赶快!穿好衣服,离开这里!那几个男孩被抓了起来,是啊,但如果他们还有同伙会怎么样?如果他们又回来了会怎么样?会不会把你也杀了?”

苏珊已经起床了。但她突然两腿发软,又一屁股坐回床上。“那几个男孩?”她咕哝着。“杀了谁他们?杀了谁那几个男孩?”

她讲话颠三倒四,不合文法,不过玛丽娅听懂她的意思了。

“迪尔伯恩和他的同伴。”她说。

“他们杀了谁?”

“市长和大臣。”她用心烦意乱的同情眼神看着苏珊。“听我说,现在赶快起床。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没有做过这种事。”苏珊忍住把下面一句话吞了回去,这不在计划之中。

“不管是谁干的,托林先生和莱默先生死了。”下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响,接着,传来一阵刺耳短促的爆炸声,听起来不像是爆竹。玛丽娅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就把衣服扔给苏珊。“市长的眼睛,他们把他的眼珠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