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来吧,收割 第八章 灰烬(第2/6页)

“我宽恕你,姑妈。”她说。

一盒煤灰基本上撒光了。盒子从科蒂利亚的手里滚下来,好像苏珊打了她一巴掌似的。“什么?”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宽恕你对你哥哥、我父亲的所作所为,”苏珊说。“你是谋害我父亲的一分子,但我宽恕你。”

苏珊把手在腿上蹭了一下,然后弯下身子,伸出手。姑妈还没反应过来,苏珊就已经把煤灰抹在她半边面颊上,看上去像一道又宽又暗的伤疤。“留着它,”她说。“想洗掉也没关系。反正洗不洗都一样。它会一直留在你心上。”她停顿了一下。“我想你的心早就是黑的了。再见。”

“你想去哪里?”科蒂利亚姑妈边说边用一只戴手套的手笨拙地擦着脸上的煤灰。她想扑上去抓派龙的缰绳,却绊到了地上的盒子,差点跌倒。是苏珊向姑妈弯下身子,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才没摔倒。科蒂利亚用力把她推开,好像抓着她的是一条毒蛇。“不能去找他!你现在不能去他那里,你这个傻瓜!”

苏珊调转马头。“跟你无关,姑妈。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不过,记住我说的话:我们会在年末结婚。我已经怀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你去找他,你们明晚就会结婚!在火里结合,在火里结婚,在灰烬里同床!在灰烬里同床,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那疯女人朝她逼近,边走边骂,但苏珊已经没有时间再听下去了。时间正在悄悄流逝。她只有抓紧时间,才能把该办的事办好。

“再见,”她重复了一遍,疾驰而去,身后飘着姑妈最后一句话:在灰烬里同床,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3

沿着伟大之路出城的路上,她看到骑马的人们朝她这个方向过来,就连忙下了大道。现在可不是和朝圣者会面的好时候。附近有一个旧谷仓;她骑着派龙躲到谷仓后,拍拍它的脖子,低声吟念,让它保持安静。

骑马者到达她所在的地方比她估计的时间要长。他们终于走到那里时,她明白为什么会走那么久了。蕤和他们在一起,坐在一辆布满神秘纹饰的黑色拖车里。苏珊在那个吻月的晚上看到她时就觉得她可怕得很,但至少还有点人样;现在从她眼前经过的这个东西左摇右晃地坐在黑拖车里,腿上放着一个袋子,身体毫无性别特征,满面脓疮,看上去更像神话里的侏儒,而不是人类。和她同行的是大灵柩猎手们。

“去海滨区!”车里的怪物尖叫道。“快点赶路!今晚我要睡在托林的床上!我要在他床上睡觉,如果高兴,我还要在他床上拉尿!我说,你们快点!”

德佩普转过头,厌恶又畏惧地看了她一眼——拖车是绑在他那匹马后面的。“闭上你的嘴巴。”

她付之以一阵粗鲁的爆笑。她身子左右摇摆,一只手抓着腿上的袋子,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指着德佩普,关节扭曲,指甲尖长。她的出现让苏珊感到恐惧无力,又一次感到恐慌笼罩着她,仿佛一股暗流一有机会就会迫不及待地淹没她的大脑。

她尽量排解这种感觉,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再次陷入先前的混乱状态,她一旦松懈,就将重蹈覆辙——被困在谷仓里的没头没脑的小鸟,进来时的那个窗口仍旧敞开着,它却视而不见,向墙壁横冲直撞过去。

即便是拖车已经过了前面另一座小山头后,惟有他们经过时扬起的尘土仍在空气中徘徊,苏珊还是能听到蕤狂野不羁的笑声。

4

一点钟,她抵达了恶草原的小屋。她跨在派龙背上,直直地盯着小屋看了好一会儿。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她和罗兰不还一起来过这里吗?在这里做爱,安排计划。苏珊觉得难以置信,但当她下马走进屋子,看到她装着冷餐拿到这里的柳条篮子时,终于确信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篮子仍然躺在开裂的桌子上。

看到篮子,她意识到从昨晚以来她还没吃过东西——昨天和哈特·托林共进晚餐糟糕透顶,他的眼睛老盯着她,这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根本无心吃东西。那双眼睛再也没法盯着谁了,不是吗?从此,她从海滨区的走廊走过,再也不必担惊受怕,惟恐他从不知哪个门里突然冒出来抓住她,就像盒子里的杰克①『注:盒子里的杰克,一种玩具,一打开盒盖就会有人偶猛地弹出来吓人一跳。』一样。

灰烬,她想。灰烬,灰烬。但不是我们。罗兰,我发誓,亲爱的,不是我们。

她感到害怕紧张,努力在脑子里把该做的事重新理了一遍——一条条步骤如同装马鞍时的程序那样繁复——不过她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健康姑娘。很快,冷餐篮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把篮盖掀开,看到蚂蚁在剩下的两块牛肉粕粕客上爬,马上把它们掸走,想都没想就狼吞虎咽地把粕粕客吃了。面包已经发硬,可她实在太饿了,丝毫没注意。里面还有半瓶格拉夫和一块蛋糕。

她把所有东西都吃完后,走到屋子北面的角落,掀起那堆不起眼的毛皮,下面有个洞,里面包着软皮的东西就是罗兰的枪。

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苏珊,你一定要来这里把我的枪拿走。往西,带到蓟犁去。找到我父亲。

苏珊有点好奇,她想知道罗兰是否真的想让她怀着他的孩子高高兴兴地逃往蓟犁,而他和他的朋友们则双手涂红。在收割夜的篝火上被活活烧死。

她从枪套中拔出一支枪。她花了一点时间研究如何打开那把左轮手枪,手枪的旋转弹膛滑了出来,她看到每个弹膛都上好了子弹。她迅速把它推回原位,接着检查另一把枪。

她把枪藏在马鞍后的一块卷毯里,就像罗兰往常做的那样。然后骑上马重新往东行。但不是朝城镇的方向。还没到时候。她中途还有件事要办。

5

大约两点钟的时候,弗朗·伦吉尔将会在市集会厅讲话的消息传遍了眉脊泗。没人知道消息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消息详细确凿,不像是谣言),也没人在意;他们只是把消息不断传开。

将近三点钟时,集会厅已经人山人海,外面还站了两百多人,伦吉尔简短的演讲传到他们耳朵里已经变成轻声细语,只能依稀听到声音。克拉尔·托林不在现场,她已经把伦吉尔过后会出现在旅者之家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她知道伦吉尔要说些什么,事实上,她支持乔纳斯的观点,认为讲话要尽量简要直接,没有必要刻意煽动;收割节的太阳下山前,老百姓将会变成暴民,暴民总会选出自己的领导,而且通常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伦吉尔一手拿着帽子开始讲话,一个银色收割节符咒从背心上垂下来。他的演讲简短而又令人心悦诚服。人群中的大多数人打出生起就知道他,因此不会怀疑他说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