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一章 门(第2/4页)

他用左肘夹起水囊,痛饮起来,分明感到又有某种能量摄入了体内。右脚那只靴子肯定是完了……可是想想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花。脚掌还有个囫囵样儿——虽有残缺但还算完整——也许可以把别处切下来植补这儿,如果能顶一阵也好……

昏昏沉沉的感觉整个地罩住了他。他竭力抵拒着睡意,可是膝盖软下来了,他坐倒在那儿,傻傻地咬着自己的舌头。

你不能失去知觉,他严厉地告诉自己。不能倒在这儿,今天晚上没准那些东西还会再来叫你玩完。

于是他死撑着站立起来,把那只空水囊系在腰间,可是走回二十码之外他搁枪和皮包的地方时,他在途中又摔倒了,差点晕过去。他躺了一会儿,侧着脸贴在沙地上,尖利的贝壳边缘在他下巴上划了一下,差点划出血来。他费力地就着水囊喝口水,便朝他起先惊醒过来的地方匍匐而行。海滩斜坡上二十码处耸立着一棵短叶丝兰——那是棵生长不良的树,但至少可以提供点阴凉。

对罗兰来说,二十码就像二十英里那么长。

然而,他还是使出最后的力气爬向那一小块阴凉处。他躺在那儿把头埋进草丛,差点儿昏死过去。他朝天空观察着,试图借此判断时辰。不是中午,但是根据他所躺之处的树影的长短来看,差不多快到中午时分了。歇了一会儿,他举起右臂凑近眼前,察看是否有受到感染的红色条纹——如果有的话就是某些毒素侵入体内了。

手掌上呈现干涩的红晕,不是好的征兆。

我得快点成个左撇子,他想,至少,这只手还管用。

随即,他陷入一阵昏黑,睡了十六个小时,睡梦中西海的涛声在他耳畔经久不息地轰响。

3

枪侠醒来时海洋已成一片昏暗,只是东边天空露着一点朦朦胧胧的光亮。拂晓将至。他坐起来,一阵头昏眼花差点让他一头栽倒。

他垂下脑门歇一会儿。

晕眩过去了,他瞧瞧手掌。是感染了,没错——整个手掌都红了,红肿一直蔓延到手腕处。没有再发展到手腕以上的部位,但他发现身体其他部位也开始有隐隐的红丝显现出来,这红色条纹最终会侵入心脏要了他的命。他觉出自己浑身发热,在发烧。

我需要药物,他想。可是这里哪有什么药物?

难道他走到这里就要死了不成?不,他不能死。如果他注定要死去,那也得死在去黑暗塔的路上。

你是多么了不起啊,枪侠!黑衣人在他脑子里窃笑着说。多么不屈不挠!你那愚蠢的痴心是多么浪漫!

“我操!”他低沉沙哑地吼着,又喝口水。没剩多少水了。他面前是整个的大海,能喝就可以随便喝。水,全都是水,却没一滴是可以喝的。想也别想。

他扣上枪弹皮带,把它系紧——整个过程摆弄下来费了好大工夫,等他完成这套动作,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已昭示白昼确实到来——他挣扎着想站立起来。他不能确信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点,结果还真的站起来了。

他左手扶着短叶丝兰树,右臂挟着那个还剩一点水的革囊一下甩上肩膀,接着把皮包也甩上去。身子一挺直,忽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只得垂下脑袋,等这一阵过去,心里祈愿一切无碍。

晕眩过去了。

枪侠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那踉跄的脚步活像一个喝到晕头转向的醉汉,他费力地折回沙滩,停下来,打量着像桑椹酒似的浑黯的海洋,从皮包里找出最后一点牛肉干。他吃了一半,这一次嘴巴和胃都能接受一些了。瞧着太阳从杰克殒命之处的山后升起,他把剩下的一半牛肉干也吃了——太阳先是攀上了那些寸草不生、就像野兽利齿一般尖尖地耸立在那儿的山峰,一会儿就升得老高了。

罗兰脸朝太阳,眯起眼睛,微笑起来。他吃光了剩下的牛肉干。

他想:好极了。现在一点吃的都没了,我比出生时要少两个手指和一个大脚趾;我是个子弹说不定哑火的枪侠;我被怪物咬了生着病却没有药;剩下的水还够喝一天,如果我拼尽老命,也许能再走十几英里。直说吧,眼下我是濒临绝境。

该往何处去?他从东边过来,可是现在不能继续向西跋涉,因为他再也没有圣徒或是救赎者的力量了。那就只剩下南北两个方向。

向北。

这是他内心的提示。一个没有疑问的答案。

向北。

枪侠开步走了。

4

他一连走了三个小时。摔倒两次。第二次摔倒时,他以为自己不可能重新站起来了。这时一阵波涛卷来,当波涛快要冲到身边时他不由想到自己的枪,连忙下意识地直起身子,两腿抖抖瑟瑟像是踩在高跷上。

他估摸这三小时里自己大概挣扎着走了四英里。这会儿太阳已经非常耀眼,晒得地上越来越热了,但不管怎么说还不至于热到脑袋像挨了重击似的难受,也不至于使脸上汗如泉涌;从海面吹过来的微风,更不至于让他寒意丝丝地哆嗦个不停,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牙齿也直打颤。

发烧了,枪侠,黑衣人嗤嗤地笑着说。留在你体内的毒素开始发作了。

感染的红丝现在更明显了。从右腕一直延伸到半个小臂。

他又硬着头皮走了一英里,水囊里的水全都喝光了。他把空了的水囊和另一只一起系在腰间。地面上一片单调,令人生厌。右边是海,左边是山,他破烂的靴子踏着贝壳遍地的灰暗沙滩。海浪涌来又退去。他找寻着大螯虾,却一个也没见到。他惘然地毫无目标地走着,一个从另一时间走来的人,似乎已经抵达一个无意义的尽头。

快到中午时,他再次倒下,心里明白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么就是这地方了,这一时刻。毕竟,这就是终结。

他双膝双手着地仰起头,像一个被击败的拳击手……前面还有一段路,也许是一英里,也许是三,(发热使他两眼模糊,在毫无变化的沙滩上根本无法辨识路程远近。)他看见了一些新出现的东西。有什么东西就伫立在海滩上。

是什么?(三)没有的事。(三是你的命运)

枪侠竭力使自己重新站起。他低吼着,祈求着,那声音只有盘旋的海鸟能听见(如果能从我脑袋上把眼睛抠去它们该有多高兴啊,他想,有这样的美味叼来吃该是多么惬意!),他继续朝前走,踉跄的脚步偏斜得更厉害了,身后画圈似的足印几乎像乩符一般怪异。

他竭力睁大眼睛盯着前面沙滩上立着的一个什么东西。发绺落到眼睛上,他连忙捋回去。可是这么走下去却似乎没有跟那东西挨近。太阳快升到天穹顶端了,那东西似乎还离得很远。罗兰想像着自己再度身处跟那个最后的陌生人的棚屋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的荒漠(音乐的果实,你吃得越多,放屁就越多),还有男孩(你的以撒)正等待他到来的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