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四章 塔(第3/11页)

他出来时,没看见接客车,当然不会有啦。那司机可能早就得到指示:如果这头骡子大约十五分钟以后还没跟在其他乘客后面走出机场大楼,那就尽快走人。司机当然也知道最好别用车载电话,因为很容易被追踪到。巴拉扎可能跟那些人打过招呼,一旦发现埃蒂惹了麻烦,他也得防备着自己别招惹上。巴拉扎也许知道埃蒂不是轻易能折服的人,但这也没法改变他是个瘾君子的事实。一个瘾君子是不可被依靠的。

也就是说,那辆比萨车很可能就一直跟着出租车,当他们在某条小路上停下时,比萨车窗子里便伸出自动武器,接下去出租车后窗就会变成血淋淋的奶酪搅拌器。如果他们羁押了他四小时而不是两小时的话,埃蒂就要十分留神了;而若扣留了六小时而不是四小时,他会更加万分小心。但偏偏是两小时……他还以为巴拉扎应该相信他的嘴巴能够守住这段时间。他得知道他的货物怎么样了。

埃蒂一直回头顾盼的真实原因是惦记着那扇门。

这念头一直诱惑着他。

当海关警探半拖半架地把他带下楼梯到肯尼迪机场行政区时,他曾回头望过一眼——想想是不可能的,但毫无疑问那是确凿存在的事实,无可争辩——他看见那扇门在三英尺高的地方飘浮着。他看见不停卷起的海浪,冲到沙滩上;此前他见到这景象时天已经快暗下来了。

这门有如一种魔术般的画面——似乎后面还隐藏着什么;一开始你看不见那隐匿的部分,可一旦你看见了,就再也不可能视而不见了,不管怎么样都躲不开了。

这门曾在枪侠独自返回那边时消失过两次,那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埃蒂的感觉像是孩提时代突然被关了夜灯。头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儿是在海关受审时。

我得离开,罗兰的声音在他们的不停的审讯声中清晰地插了进来。我只离开一小会儿。别害怕。

干嘛?埃蒂问。你干嘛要离开?

“怎么回事?”当时一个海关探员这样问他。“你怎么一下子蔫了。”

蓦然间他是感到害怕了。但这咋咋呼呼的家伙知道个屁。

他扭头去看,海关的人也跟着转过脑袋。但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空白一片的墙壁,白色护墙板上的通风孔。埃蒂看见了门,还是悬在三英尺高的地方。(现在它嵌在小房间墙上,只是审讯他的这帮家伙根本看不见这处逃逸口。)他还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他看见有什么东西从海浪里钻出,那东西像是恐怖电影里出现的某种怪物,只是这部恐怖电影的效果比你想像中更特殊一些,以至每样东西看上去都像真的似的。它们长着最最丑陋可怕的爪子,既像龙虾又像蜘蛛的爪子。它们发出如此古怪的声音。

“你发什么晕呐?”一个海关探员当即问道。“瞧见什么虫子爬下来吗,埃蒂?”

因为他问得太到位了,埃蒂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叫罗兰的人要返回去:罗兰的灵性是安全的——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可是那些东西正在扑向他的躯体,而埃蒂则担心罗兰是否来得及把自己的躯体从那地方挪开,那儿好像已经被怪物占领了。

突然他的脑袋里冒出戴维·李·罗斯①『注:戴维·李·罗斯(DavidLeeRoth,l954—),美国摇滚歌手。』的歌声:噢,偶偶偶……什么人也没有……这一次他笑出声来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什么事那么好玩?”那个曾说他是不是在墙上看虫子的探员问。

“是从头到尾,”埃蒂回答。“我的意思是,事情整个儿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倒不是滑稽。如果这是演电影的话,更像是费里尼,而不是伍迪·艾伦,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想来着。”

你还行吗?罗兰问。

行啊,TCB②『注:TCB,美国俚语,意为做好分内的事儿,源自takecareofbusiness这一说法。』,伙计。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就是留神把活儿干好的意思。

噢,明白。我不会耽搁太久。

另者突然离开了。就这么离开了。就像一阵轻烟在风里消散了,不见了。埃蒂再回头张望墙壁,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见留着通风孔的白色护墙板,没有海洋,没有可怕的怪物,他感到自己肚子里又在抽紧了。毫无疑问,可以相信这一切毕竟不是幻觉;毒品药性已经过了,而埃蒂确实是需要这玩意儿来打起精神。不过罗兰总能……带来援助。使他更容易挺过去。

“你想叫我在那儿挂一幅画吗?”一个探员问。

“拉倒吧,”埃蒂回答,长出一口气。“我要你让我离开这儿。”

“只要你告诉我们,你把那些海洛因弄到哪儿去了,就可以走人,”另一个说,“要么是可卡因?”于是又开始那一套翻来覆去的扯皮。

十分钟后——简直漫长的十分钟——罗兰突然返回他意识中来。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了。埃蒂觉得自己真是被折磨到了极点。

弄好了吗?他问。

我很抱歉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停顿了一下。我行动很费劲。

埃蒂再回头一看。那扇门又回来了,但这会儿看过去那边世界的景象稍稍有些不一样了,埃蒂意识到,正如这边的景象会随着他的移动而改变一样,那边的景象也会随着罗兰的移动而改变。这个念头让他有点不寒而栗。像是通过某个奇怪的中轴和另一个世界联系在一起。枪侠的躯体颓败如前,但现在他俯视着曲折迂回的潮汐线下长长的海滩,那里有怪物来回走动,一边咆哮着,发出喳喳的噪声。每当海浪冲上来时,它们便齐刷刷地举起前爪。这像是那些老式纪录片里的听众,听希特勒讲演时,每个人都伸出手来齐喊:嗨,希特勒!他们保持这敬礼姿势就像是要靠它吃饭似的——他们没准就是这样,你想想好了。埃蒂可以看见枪侠在沙滩上艰难前行的痕迹。

埃蒂朝那边张望时,恰好看见其中一个可怕的怪物突然伸爪出击,真像闪电一般迅捷,一下钳住那只偏巧贴地掠过沙滩的海鸟。这东西掉到沙滩上就成了一劈两半血沫四溅的肉块。那些肉块甚至还在抽搐着,转眼就被带壳的怪物扑上来咬住;那白色的羽翅被硬生生地拽了出来。一只爪子将它一把掰下。

神圣的上帝啊,埃蒂看得目瞪口呆。瞧瞧这些疯咬的东西吧。

“你干嘛老是回头看那儿?”那个管事的家伙问。

“我得时不时地抹点消毒剂了。”埃蒂说。

“怎么回事?”

“你脸凑得这么近。”

3

出租车司机在合作公寓城那幢大楼前把埃蒂放下,接过他给的小费道了谢,就离开了。埃蒂站了一会儿,一只手拎着拉链包,另一只手勾住搭在肩膀上的外套。他和他哥一起住在这儿的一套两居室的公寓房里。他站在那儿,朝上看了看,整个儿都是如此单调划一的风格,就像咸饼干盒子似的。这一排排窗子在埃蒂看来也就跟关押犯人的牢房没多大区别。他以为罗兰——这个另者——看这楼房也会觉得沉闷压抑,其实罗兰感到非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