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女士 The Lady of Shadows 重新洗牌(第3/9页)

他照枪侠的吩咐杀了三只大螯虾,最后他有意地放过了第四只,那只东西在他右边转悠,几乎一眨眼就溜了。他看它爬动着,刚才他的脚就站在那地方,他由此想到枪侠丢失的手指。

他把大虾搁在干柴燃起的大火上烤炙——地盘日广的山峦和愈益茂盛的植被使得找寻燃料变得越来越容易,这当儿——白昼的最后一缕光线从西面的天空消逝了。

“瞧啊,埃蒂!”她喊道,手指向天空。

他抬眼望去,看见一颗星星在茫茫夜空闪烁着。

“是不是很美啊?”

“是的,”他说,突然间,眼眶里毫无来由地蓄满了泪水。他这辈子该死的人生都在哪儿浪荡啊?他转悠过哪些地方,都做了些什么,他做那些事儿时都跟谁在一起,为什么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肮脏不堪,为什么他突然陷入深深的自惭?

在这样的星光下,她仰起的脸庞真的很美,无可置疑地美,然而这种美丽的拥有者本人对此却毫不知情,她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睛注视着星星,发出温柔的笑声。

“星星闪光,星星闪亮,”她说着说着,停下。看着他。“你理解吗,埃蒂?”

“是的。”埃蒂仍是低着头。他的声音很清晰,如果他抬起头来,她会看见他在流泪。

“那么来帮我一把,你也得看看啊。”

“好的。”

他用手掌拂去眼泪,和她一起看着星星。

“星星闪光——”她看着他,他也和她一起说,“星星闪亮——”

他伸出手,触摸着,他抓住了,一个是芬芳的棕色的淡巧克力,另一个是怡人的白色的鸽子胸脯。

“我看见了今晚的第一颗星星,”他们同声庄重地说,这一刻,他们是男孩和女孩,不是男人和女人(也许过后会是)。天完全黑下来了,她问他睡不睡觉,他说不睡,她问他能不能搂着她,因为她感到冷;“真希望我能,真希望我能——”

他们对视着,他看见泪水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他自己的泪水又淌落下来,在她的注视下他任由自己的眼泪流淌。这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有的只是难以言述的释然。

他们互相微笑着。

“如果要许愿,我愿意是今天晚上。”埃蒂边说边想:求求你了,一直是你好吗?

“如果要许愿,我愿意是今天晚上。”她回应着,心里在想:如果我终将死在这古怪的地方,请让这死亡不要来得太沉重,让这好小伙陪着我。

“我很抱歉,我竟然哭了。”她说着揩了揩眼睛。“我不常哭的,这回却——”

“真是累人的一天。”他堵住了她的话。

“是的,你得吃点东西,埃蒂。”

“你也该吃了。”

“但愿这肉别再让我生病。”

他朝她微笑着。

“我想不会。”

6

随后,异乡的加腊克斯①『注:加腊克斯(galax),生长于美国东南部的一种岩梅科常绿草本植物。』慢慢跳着加伏特舞在他们头顶上旋转,他们都从未想到爱的举动可以如此甜蜜,如此充分。

7

天刚破晓他们就出发了,简直是一路狂奔,到九点钟光景埃蒂想起,当时自己真该问问罗兰,要是到了海滩尽头还没看见门该怎么办。这似乎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因为海滩尽头已近在咫尺,这毫无疑问。山峦越来越近,勾勒着犬牙交错的线条直逼海面。

如实说海滩已经不是海滩了;眼下的地面相当坚实而平滑。这是什么——地表径流,他猜想,或许是雨季里发过大水了(在这个世界里他压根儿没碰上这事儿,一颗雨滴也没有;天空里云层聚集了一阵,很快又散了)——把裸出地面的许多石子都冲走了。

九点三十分时,奥黛塔喊道:“停下,埃蒂,停下!”

他停得太突然了,要不是她及时抓住轮椅差点就翻出去了。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把目光朝前推去。

“对不起,”他说,“你没事吧?”

“没事。”他发现自己把她的兴奋误认为是悲伤了。她指着那边:“朝北边看!你看见了吗?”

他用手遮着眼睛上方张望着,却没看见什么。他眯起眼睛。这会儿他想……不,这肯定是那儿一股热气流骤然上升造成的假象。

“我看那边没什么东西,”他说着微笑一下,“也许是你心里的愿望。”

“我想我肯定看见了!”她转过喜滋滋的笑脸,对着他,“孤零零地矗在那儿靠近海滩尽头的地方。”

他又举目眺望,这回使劲地眯起眼睛,挤得眼睛里都是泪水。这会儿他倒是觉得自己看见什么了。没错,他一边想,一边微笑着,你看见了她的愿望。

“也许吧。”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所见,而是因为她相信。

“我们走!”

埃蒂走到轮椅后面,先是在疼痛不已的后腰上揉了一阵。她回头看一下。

“你还在等什么?”

“你真看见那地方了,真的吗?”

“真的!”

“那好,我们走!”

埃蒂推动了轮椅。

8

半个小时后他也看见了。上帝啊,他想,她的眼睛像罗兰一样好,也许还更好。

两人都不想停下来吃午饭,但他们真的需要吃点东西了。他们草草吃了一顿又开路了。海浪层层卷来,埃蒂瞥向右边——西面——波涛翻腾起落。他们还是高高地走在乱糟糟的海草和海藻堆出的潮汐线上边,但埃蒂心想等他们抵达门那儿时,可能恰好处于一个很不舒服的角度——一边是岸畔,另一边是绵延的山峦。他现在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山峦——没有宜人的景致,只有石头,上面冒出根部虬绕的矮树,像是患上风湿的膝关节,一副步履蹒跚的样儿,还有就是跟荆棘差不多的灌木丛。山丘并不很陡,可是对于轮椅来说那坡度还是太大了。他也许可以把她留在路上,也许,事实上他只能这么做,但他不喜欢把她撇在一边。

在这儿,他头一回听见昆虫的叫声。声音听起来有点像蟋蟀,但声调更高些,没有振翅而鸣的韵律——只是那种单调的像输电线路的声音:哩咿咿咿咿咿……也是头一回,他看见了海鸥以外的鸟类。有些是那种大个儿的内陆猛禽,翅膀硬扎,他想那是鹰隼。他看见那些鸟时不时地像石块下坠似的陡直俯降。他想到狩猎。打什么呢?嗯,打些小动物吧。那也不错。

他还想到入夜以后会听到什么样的嚎叫声。

中午时分,他们能清楚地看到第三扇门了。就像另外那两扇门一样,没有任何支撑,就这么像根柱子似的矗在那儿。

“太惊人了,”他听见她轻声轻气地说,“太惊人了。”

他一板一眼地揣摸着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个位置标志着北进之旅顺利结束。这扇门正好在潮汐线上边,而距此不到九码远的地方,山丘像一只巨人之手兀然拔地而起,上面覆盖着灰绿色的灌木丛,像是代替了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