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者 The Pusher 第三章 罗兰得手

1

现在杰克·莫特知道枪侠在他身上。如果他是另外一个——比方说埃蒂·迪恩或奥黛塔·沃克——罗兰也许会跟他随便聊几句,以缓解他惊愕之下的困惑——那是必然,因为突然发现他的自我里粗鲁地挤入了一个搭乘者,而且这人的脑子还在驱动他的整个生命。

但莫特是个恶魔——没准比黛塔·沃克还要坏——枪侠压根儿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他能听到那男人的叫唤——你是谁?我这是怎么回事?——但罗兰根本不去理会他。枪侠现在集中考虑自己迫在眉睫的几桩事,他使用这男人时一点内疚也没有。叫唤变成了恐惧的嘶喊。枪侠还是不搭理他。

这男人的大脑凹槽仅让他当作地图册和百科全书的合成物来使用。莫特所有的信息都是罗兰需要的。他的计划是粗线条的,但粗线条通常会比缜密的思路更管用。当计划实施起来时,世间没有什么造物能比得上罗兰和莫特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当你只是做一个粗略的计划时,就有很大的空间容你即兴发挥。一个稍纵即逝的征兆就能激发一个即兴的行动,这一直是罗兰的强项。

2

一同走进电梯的是一个肥胖男人,眼睛上架着玻璃镜片似的东西,就像五分钟前那个脑袋探进莫特办公室的秃头男人一样。(在埃蒂的世界里似乎许多人都戴这个,他的莫特百科全书把这玩意儿称作“眼镜”。)他瞄了一眼杰克·莫特拎着的手提箱,便对莫特说。

“去看多夫曼,杰克?”

枪侠什么也没说。

“如果你以为能说服他不要转租,我得告诉你那是浪费时间。”这胖男人说着,随即朝一个急步退后的同事眨一下眼睛。小厢室的门关上了,突然他们下降了。

他梳理着莫特的意识,不去理会他歇斯底里的抵拒,发现这种下降没事,并非失控。

“如果我这话说得不着边际,对不起,”胖男人说。枪侠想:这人也有点吃不消了。“你处理这种麻烦事儿比公司里任何人都拿手,我是这么想的。”

枪侠一声不吭。他只是等着走出这个下降的小棺材。

“我也是这么跟人说的,”胖男人还一个劲儿地唠叨着,“喏,昨天中午我还跟——”

杰克·莫特脑袋转了过来,从金丝眼镜后面瞪了他一眼,这会儿看来杰克那双蓝眼睛似乎都有点走形了。“闭嘴。”枪侠冷冷地说。

胖子马上变了脸色,冷不丁地朝后退了两步。他鼓鼓的臀部贴在后面的仿木护板上,这时移动着的小棺材突然停住。门打开了,枪侠“穿”着杰克·莫特这具皮囊像是穿了一身过于紧仄的套装,动作呆滞地走了出去,干脆没朝后边瞧一眼。胖男人手指按在电梯的开门按钮上,一直呆在里边,直到莫特从眼前消失。总这样绷着也该放松一下了,胖男人想,但这次恐怕非常严重。可能是崩溃了。

胖男人想道,得让杰克·莫特去某处休养地呆一阵才是,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枪侠对他这想法一点都不会奇怪。

3

穿过一个回音嗡嗡的厅室,他的“莫特百科全书”告诉他这叫大堂,通常而言,是这摩天大楼里的办公人员进进出出的通道,见到街上明亮的阳光(“莫特百科全书”说这条街有两个名字,一谓第六大街,一谓美国大街),罗兰的宿主一声尖叫停住了脚步。莫特的惊厥并非一命呜呼;倘若莫特死了,枪侠凭着敏锐的直觉当即就能感觉到,那么他们的命运就可能永远被放逐到超越任何物质世界的虚无中去了。不是死亡——是晕倒。由于过度恐惧过度惊骇而晕厥,正如罗兰进入这男人的意识时发现他那些秘密时也惊讶不已一样,这就是频繁交互中的命运巧合。

他很高兴莫特晕过去了。这家伙不省人事没关系,只要不影响罗兰读取他的知识和记忆就行——还真的没影响——很高兴他这就歇菜了。

这黄色轿车是一种公共交通工具,被称作“储珠车”或是“凯巴”什么的,要不就是叫“海克斯”①『注:“储珠车”(Tack-Sees)、“凯巴”(Cabs)、“海克斯”(Hax),都是罗兰对英文出租汽车一词不正确的拼读。』。掌控这些出租车的是帮派,“莫特百科全书”告诉他,是两拨人:墨西哥人和犹太佬,要拦一辆车,你得像小学生在课堂上那样举起手来。

罗兰举起手,有几辆“储珠车”显然是空车,而司机从他身边驶过却没停下,他看见那上面有个写着下班的标识牌。因为是大写字母,枪侠就不需要借助莫特了。他等了一会儿,再次举起手。这辆“储珠车”在路边停下了,枪侠坐进了后座。他闻到了陈年的烟味,还有经久不散的甜腻腻的气息和香水味儿。这气味闻着像是他那个世界里的马车。

“去哪儿,哥们?”司机问道——罗兰吃不准这是哪种车,墨西哥人的还是犹太佬的,他也不打算问个明白。在这个世界里这也许很失礼。

“我不太清楚。”罗兰说。

“这可不是什么交心治疗小组②『注:交心治疗小组(encountergroup)一种精神病集体疗法,鼓励患者与他人进行交流并自由表现情绪。』,哥们,时间就是金钱呐。”

叫他把旗子放下③『注:美国的出租车招徕乘客时竖起旗形标识牌,把旗子放下意即开始计价。』,“莫特百科全书”告诉他。

“把旗子放下吧。”罗兰说。

“这要开始计价的。”司机回答。

告诉他你会多付他五元钱小费,“莫特百科全书”指导他。

“我会多付你五元小费。”罗兰说。

“让我瞧瞧,”司机回答。“钱到手才算数,吹牛可不行。”

跟他说如果不想要钱就操他自己,“莫特百科全书”马上教他。

“你是想要钱,还是想操你自己?”罗兰用阴冷的口气问。

司机两眼害怕地朝后视镜瞥一下,不敢再说什么了。

罗兰这回向杰克·莫特咨询了一大堆丰富的知识。司机又飞快地朝后视镜瞄一眼,在十五秒钟时间里,这乘客就那样坐着,脑袋微微垂下,左手捂在额头上,好像得了偏头痛。司机打定主意要这家伙出去,否则就报警,可这当儿乘客抬头和颜悦色地说,“请你送我到第七大道和第四十九大街。这趟车程我会在你表上计价之外再添十美元,不关你出租公司的事儿。”

一个古怪的家伙,这出租车司机(一个佛蒙特来的英格兰新教徒后裔,一心想打入演艺界的小子)心想,不过,也许是个挺有钱的怪人。他发动起车子。“我们这就去那儿,伙计。”他说着便驶入车流,心里想着,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