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祸(第4/14页)

说话的时候,两人坐在一辆宽大的马车里,由两匹宛州名马拉着,正在慢慢驶离青石城。他们当然不会继续留在那里,因为离开的六名官兵随时可能带着更多的人马回来抓捕他们。只是接下来该去往何处,两人心里都还没有数,因为对长门僧的抓捕整个国境内都在进行,要找到一个不被追捕的所在,除非是去往异族的领地。

“实在不行我们就扮成行商,逃到瀚州去和蛮子打交道,或者到宁州羽人的地盘里去吃素也行,”安星眠看来浑不在意,“只要有钱,去哪儿都行。”

章浩歌苦笑一声:“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花钱解决不了的。不过以你的穿着打扮,以你的钱财,只要自己不说出来,旁人是不可能看出你是一个长门僧的。”

安星眠嘿嘿一乐:“那可不是,几年前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打死也不肯相信我能做一个长门僧,更加不愿意做我的老师。当我提出付给你一千金铢作学费的时候,你的一张脸都变绿了……说真的,你后来是怎么改变主意又决定收下我的?”

“拿金钱去诱惑长门僧,你也算是登峰造极了,”章浩歌回想起往事,嘴角也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不过后来我想,如果能往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心里种下追求真道的种子,也算是修行的一种体验和收获吧。”

“那你觉得现在有收获了吗?”安星眠问。

“老实说,收获不算太大,”章浩歌说,“他对我倒是很尊重,可是到现在为止,我甚至没有办法劝说他穿上苦行的衣服,反而总是被他的歪理绕进去。”

“这哪儿是歪理?”安星眠哂然一笑,“我觉得我说的一点没错,在清心寡欲中追求真道有什么难的?能够在花花世界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又不迷失自我,能够在尘世凡歌中体会到生命的真谛,那才叫真正坚定的信仰呢。”

“我辩不过你,不和你多说这个,”章浩歌摆摆手,“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个很聪明的弟子,对《长门经》的理解也确实很深入,人品更是相当端正,这一点我很喜欢。只是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还能继续这样的信仰,不要轻言放弃。”

“有这么严重么?怎么就开始想生死的事情了?”安星眠侧过头看着他。

“这件事情不简单啊,”章浩歌眉头紧皱,“从来没有发生过长门僧被驱逐追捕的事情,从来没有过。我们从来只是一群自我修行的人,即便为百姓带去福祉,也大多是一些基本的生产技巧;我们收集知识,却从来不传播任何可能带有危险性的东西。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皇帝要对付我们。”

“是啊,就在几个月之前,皇帝不还一直心仪长门,甚至还弄了具长门僧的不朽法身去膜拜么,结果还被烧掉了,”安星眠说,“突然之间转性,实在有些费解,难道有人借此搬弄是非了?”

章浩歌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中。恰巧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掀开车厢前的帘子,探头进来问:“前面就是官道的岔路口了,咱们到底去哪儿啊?”

安星眠还没答话,章浩歌忽然开口说:“劳驾,我们去南淮城。”

“去南淮城干什么?”马车继续行进后,安星眠问。

“我想去求见宛州总督,向他陈说利害,请他去劝说皇帝收回圣旨。我曾经替他的儿子治过麻风病,他应该会至少听我把话说完。”章浩歌说。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啊,”安星眠皱起眉头,“你不但会被抓起来,而且会被当成是长门僧的头儿——虽然我们都知道长门僧没有头儿——关起来,甚至杀掉,用来杀一儆百,警告百姓们不许窝藏帮助长门僧。别说替他的儿子治病,就算你救了他全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用你的脑袋换他的官帽。千万别动这种荒唐念头了,皇帝要消灭长门就让他消灭,你跟着我去瀚州,我们可以开一个牧场……”

“那样做的话,我就不配做一个夫子了,”章浩歌没有生气,仍然轻言细语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长门走向毁灭,我需要做出自己的努力,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任何代价的付出都得换来回报才算是值得,”安星眠说,“可你这样做明摆着是飞蛾扑火。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年乱世分封的时代了,如果你运气好碰到一个明事理的国主,或许还能帮你去和皇帝劝说两句。如今的东陆都是宏靖皇帝一个人的,宛州总督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一条狗向着主人吠叫可是要被打断腿的。”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章浩歌平静地说,“但我必须要迈出这一步。有我这第一个,也许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为长门说话,为了这种不可磨灭的信仰说话。这并不是什么虚妄的组织和无谓的头衔,这是我们的信仰,越是被践踏就越要挣扎着站起来的信仰。”

安星眠无话可说了。他向后一仰,躺在车板上,缓缓闭上双眼:“那就随你的便吧……我要睡觉了。”

但他很快又睁开眼睛:“还有一个问题,李翰遗言里提到的须弥子是什么人?”

“我从未听说过,这或许是个江湖人物吧,我对江湖中事不是很了解。”章浩歌回答。

安星眠重新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以闪电般的速度睡着了。

青石城距离南淮并不远,几天后的下午,马车驶入了南淮城门。这是东陆最为繁华的城市,甚至超过了万年帝都天启,历史上曾经是多个盘踞宛州的重要公国的都城。这里商业发达,人居兴旺,无数富豪定居于此,享受着夜夜笙歌的金粉生活。

长门僧通常情况下都会远避城市,多行走于山野荒郊,章浩歌也仅仅是在替总督的儿子治病时到过南淮一次。但安星眠显然对南淮十分熟悉,一进城就指挥着车夫赶车去往城西。

“城西有南淮,不,是整个宛州最好的客栈怀南居,我好久没在那里住过了。”安星眠半闭着眼睛,一脸怀恋。

“我记得我们有约定,你跟着我修行的时候,住哪里由我说了算,”章浩歌说,“我们随便找一处能避雨的屋檐,就可以将就一晚了,明天我就去求见总督,你可以继续去你想要去的瀚州……”

“现在到处都在抓长门僧,你住在屋檐下,是唯恐别人认不出你么?”安星眠懒洋洋地说,“人人都知道长门僧持守苦修,人人都知道长门僧一文不名,所以我们住在怀南居才是绝对安全的,因为谁都想不到。你难道不想活到明天去见总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