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惊变(第4/9页)

李福川欣慰地点点头:“这样的话,我家主人也不枉如此冒险。当时他不肯告诉我原因,只说当天章浩歌将会抵达云中,要抓住这个机会,我也劝不住他,只能替他准备好马匹和其他用具。但我实在不放心,所以一直偷偷跟在后面,可惜我功夫太浅,帮不上忙。”

“也就是说,你亲眼见到他们被抓走?”安星眠问。

李福川点点头又摇摇头:“并没有亲眼见到,不过也差不多。我一路跟在他们后面,发现他们去了云中城西郊的一处废宅,看样子,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汇聚。他们远远地就下了马,很小心地靠近,然后翻墙进去——主人的腿脚平时不灵便,但要忍痛发力的时候,会比一般人还灵活。”

安星眠回想起当天和白千云交手时的情景,禁不住微微一笑:“那当然,他跳起来比猴子还快呢……后来呢?他们进去之后又怎样了?”

“他们再也没有出来,”李福川说,“那间废宅里悄无声息,什么动静都不再有,我在那里等到天黑,又等到了今天,他们还是没有出现,肯定是被抓走了。搞不好已经……”

他不敢再说下去,安星眠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得太多,事情已经发生了,越吓唬自己只能越让自己心乱而已。告诉我那个废宅在什么地方,我去找找看。”

李福川担心地望着安星眠:“那您可得当心点,我家主人的身手您是见到过的,连他都无声无息地中了招,您……”

“我比他多一个厉害的帮手,所以问题不大。”安星眠宽慰他说,尽管自己心里也明白,对方势力庞大,己方多个一两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我们最好是再等等,天黑了再动身,”雪怀青忽然说,“对于尸舞者来说,夜晚是最好的活动时机。”

李福川这才明白过来,雪怀青是个尸舞者,而跟在她身后的彪形大汉多半就是她的尸仆了。他虽然经常为白千云接待各路客人,见识不少,但这也是第一次接触人见人畏的尸舞者,不由得面色微微有点发白。

“别担心,至少她不会把你杀掉做成尸仆。”安星眠放在李福川肩膀上的手改拍为捏,并且感到李福川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这可说不准,得看材质。”雪怀青故意向着李福川上下打量一番,李福川终于忍不住了,找个借口说:“我去为两位准备饭菜。”转身就溜。

安星眠就像不认识一样看着雪怀青:“你越来越会开玩笑了,真不简单。”

“我早就说过了,尸舞者也是人。”雪怀青回答。

两人用过一顿饭,各自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安星眠盘膝坐下,开始用长门独特的冥修法让自己的思维完全沉静下来,四肢百骸进入一种飘飘然的状态。他并不是不感到焦急惶恐,毕竟身处险境以及造成这个险境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三个人,但长门多年来的修炼还是有用的,越是到了情势紧急的关头,他的心神反而越能定得住,这几个对时的冥想假如能顺利完成,甚至于他的自身修为都能有所提高。

可惜的是,这一次的冥想没能正常地结束,因为他是被人敲门惊扰而中断的,就像是睡眠中的人被吵醒一样,这当然让人不是很愉快。他伸展了一下肢体,有些不耐烦地问外面敲门的人:“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来人的回答让他顷刻间冷汗直冒:“安大爷!不好了,出事了!李总管请你赶快出去!”

他匆匆忙忙推门出去,来到了铁匠铺的外堂。此时天色已黑,铁匠铺已经打烊了,并无外人。他一眼就看到地上放着两块木板,每块木板上躺了一个白布单盖住的人,立即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

一阵阵晕眩中,他听到李福川带着哭腔的声音:“是老爷和唐小姐!刚刚被人送来的,扔在门外,没有见到是谁送的。我试过……两个人都已经断气了!”

两个人都已经断气了。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锤在了安星眠的心口。他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雪怀青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安星眠如此失态。她毕竟还是个尸舞者,终日和死者打交道,对于生死之事看得很淡漠,即便是义父沈壮去世的时候,也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伤感。但现在看到安星眠如受雷击般的模样,她不自禁地感到有些心疼。

李福川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不敢去打扰安星眠,但眼眶中的泪水已经涔涔而下,可见他对主人白千云的感情很是深厚。看着李福川悲伤的表情,安星眠反而冷静了下来,此刻白千云不在,他必须主持大局。如果他自己也手足无措一团乱麻,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具体情形怎样?”他慢慢站起来,强迫自己用平静的语调发问。

“今晚打烊之后,我们刚刚把门板插上,就听到外面有人拍门,”李福川哽咽着说,“伙计打开门,没有见到人,却看到地上扔了这两块木板,上面就是……就是……”

安星眠走上前,揭开了第一块木板上覆盖着的白布,白布下果然是白千云。他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鼻息,再按了按脉搏,鼻息和脉搏全无,皮肤冰凉,果然是已经气绝身亡。这位几个月前还在一起把酒言欢不醉不归的挚友,现在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然而更令他心中颤抖的是第二个人。他伸出手来,手却一直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伸出去,但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更不可能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消失。一切的一切,终究需要面对。

安星眠咬咬牙,揭开了第二张白布,唐荷苍白的面容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头脑又是一阵晕眩,忙伸手扶住了桌子。这时候他感到有人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鼻端传来的香气让他明白这是雪怀青。

“人死不能复生,”雪怀青低声说,“你要节哀,不能慌乱。”

安星眠摆摆手,凝视着唐荷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唐荷时的情景,回忆起自己后来有意无意向唐荷吐露心意而又被无情拒绝的情形,再回忆起每次唐荷见到自己时掩饰不住的烦恶,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迷惘。他想到,自己那样迷恋一个女子,但在这份感情甚至于连萌芽都还没有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去了,这究竟算是什么呢?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痛苦,比当初父亲死去,比几个月前送别章浩歌的时候更加深沉的痛苦,仿佛是要把他的心脏撕碎,再把他的血液全部煎到沸腾,再把他的脑髓整个掏空。这种真正的痛苦,是之前任何一种长门的苦修都无法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