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第2/3页)

他们趟着水走到洞口边,黑乎乎的见不到底。扁头师傅道:“没准是个藏宝洞?你们敢不敢下去?”

李云芳道:“别下去了,我怕。还是叫人来吧。”

方子郊沉默一会,想起自己身上的血吸虫,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胆气顿壮,说:“怕什么,我下去。”

扁头师傅道:“真巧,我带了手电筒。”

方子郊接过手电筒,往里照了一下,更加惊讶,竟然还有台阶。台阶上方靠近洞口处,立着一块石头,但蒙满了灰尘。方子郊蹲下来,用草叶将石头擦拭干净,一些奇怪的字迹露了出来。他扫了一眼,心脏砰砰直跳,天哪,那不是普通的字,而正是他最关注的楚文字。

这地方古代属于楚国,是确切无疑的,但谁能想到,这么巧就能碰到这种已经消失两千多年的文字?方子郊仔细观察一番,字是刻上去的,刀口清晰,他一阵颤抖:“李云芳,这也是伍生的笔迹。这个洞肯定和伍生有关。”他又读了一下刻文,有两个字不识,如果作释文的话,就是:“可兰之侵,伏寄奴之,□者咸□。”

李云芳问:“写的什么?”

方子郊道:“读不懂,估计有通假字,我还得想想。”他想,没准这就是吴作孚他们正在找的古墓,但战国古墓不可能有开通的墓道,现在怎么办?既然已经发现,就瞒不住别人了。没想到神社下有这么大的名堂,他思忖几分钟,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顾虑,说:“我要下去看看。”他伸出一只脚试了试,台阶是夯土的,似乎火烧过,很硬。他回头道:“我要下去看,你们去不去?”

扁头师傅道:“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对李云芳道:“你就别去了,在上面等我们。”

李云芳摇头:“不,我不敢呆在这。你怎么能贸然下去?至少得先把那些字搞清楚吧?没准像埃及法老墓一样,是警告我们的,谁要是敢打扰法老的灵魂,死神的双翼就会将他遮盖。”

方子郊道:“都是迷信,法老墓中有什么奇怪事了?”

李云芳道:“图坦卡蒙墓,不是说参加发掘的英国科学家都莫名其妙死了。”

扁头师傅也一惊:“这么可怕?”

方子郊道:“都是胡说,那些英国人都是细菌感染死的。”

李云芳道:“你不是号称古文字学家吗?这么几个字都不认识?”

方子郊惭愧道:“从来没敢说自己是什么家,只是个学徒。这几个字虽然大部分认识,但意思还需要研究。”

“那就研究清楚了再进去。”李云芳道,“否则我鄙视你。”她说话风格都变了。

方子郊道:“鄙视就鄙视吧。”虽然嘴硬,但还是蹲下来琢磨,是哪些字的通假字呢?想了一会,他叫道,“我有点明白了,侵,应该念寝,可兰之寝,可兰,应该是墓主的名字。这真是一个墓。”

“后面呢?”李云芳道,“后面才重要,有没有说,进去必死。”

方子郊想,“□者咸□”可能确实是进去必死的意思,不过鬼才会当真。倒是“伏寄奴之”四个字不懂,南朝的宋武帝刘裕名叫寄奴,总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关系吧?这些是纯正的楚国字,南朝人不可能会写的,而且,敢肯定是伍生的笔迹。他被一阵强烈的好奇心控制,不管怎样,都想进去一看,于是笑道:“没有,后面八个字是布告天下,咸使闻知。进去没事的,你别去,就在这等,我们很快就上来。”

李云芳摇头。方子郊道:“师傅,要不你在上面陪她吧,我看一眼就回来。我一定要看看,否则死不瞑目。”

李云芳突然软了下来,温声道:“好吧,我不怕,我陪你下去,有鬼就让鬼把咱俩一起捉了去。”

方子郊心里一热:“那就来吧。小心点。”

他举起手电筒,一直照下去,领先开道,阶梯下去了几格就开始转弯,然后是略微向上的阶梯,都夯得很结实。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两边墙壁上隔十几步就隐隐约约似乎有字,要在平时,他早就流连忘返,现在却被一股力量牵引着继续前进。

不久阶梯再次向下,再向下,几乎要向地底钻去,也许一直钻到了湖底。每级台阶上都有一层厚厚的灰尘,毕竟它有两千岁之龄,虽在洞中,感受不到寒凉暑热,春夏秋冬,却难以躲过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往的尘沙。方子郊一脚深一脚浅往下探路,三个人时而交谈,都发出瘆人的回响。李云芳一直走在中间,在这过程中,她不时地问有没有“大粽子”,没带“黑毛驴蹄子”怎么办。方子郊不解,她就解释,从盗墓小说里看来的,“大粽子”就是复活的僵尸,“黑毛驴蹄子”是专门克僵尸的,搞得方子郊一阵大笑:“你好歹是个研究生,怎么读那种垃圾读物?”李云芳就反击:“你没读过,怎么能随便评判?”方子郊道:“我还真看过一点,结论就是垃圾读物。”李云芳道:“垃圾读物也值得研究。比如你现在研究的楚国文字,遣策什么的,很多就是以前的垃圾。”方子郊语塞,这倒也是,但他强词夺理:“垃圾值得研究,但也得等两千年后。”他一阵茫然,研究两千年前的垃圾,难道就真的高贵一些?也许学术研究并不在意研究对象的价值,而在意研究者的智力。只是为了测试更高的耐心和智力,才在大学里设置一个学科,养一伙人,让他们沉浸在两千年前的垃圾之中。至于那些东西本身有什么价值,可以全然不管。即使有人对之不以为然,因为被那种难度吓住,也只好闭嘴,不敢说什么。

这样倒也好,不断地说话,至少减弱了心中的恐惧。大约走了小半个小时,到底了,面前出现两架屏风似的东西,漆着黑红相间的花纹。穿过它,就进入一个大厅,中央赫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木屋。

“椁室。”方子郊叫道,“跟曾侯乙墓的差不多。”

眼前的大棺材有普通平房的屋子那么高,长度约四百米,通体漆成黑色,但在左右两边,各画着两个巨大的红色窗户,显得非常狰狞。黑色和红色相衬,很容易给人带来恐怖感,不知为什么楚国人爱好这个。方子郊记得第一次看火车,那时还是蒸汽机头,车轮巨大无匹,用杠杆连接,外圈涂黑色,内圈则是血红色,像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加上它不时呼哧呼哧喷着蒸汽,汽笛怪叫,逾显其恐怖,方子郊当时吓得直往人群后躲,又暗赞颜色搭配的绝妙,极适合火车这种飞扬跋扈的气场。谁知后来马力更强大的内燃机头,反而长相比较内敛,像公交电车。方子郊不明白,楚国人把棺材漆成红黑两色想吓谁?尤其是画两扇窗,显然是把棺材当生前居屋来看待的,住在这样阴森的房子里,有什么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