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交换

“一个器官换一条命,”司予完全没料到竟然会是这种法子,他合上书,眼神有些迷茫,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假的吧?”

“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司予问。

戚陆略微换了个站姿,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左脚尖虚点着地,双手环胸——一个冷漠且略带疏离感的姿势。

“听父母提起过,每个捉妖家族都对司家的这本册子趋之若鹜。”戚陆面无表情,语气中略带着一丝讽刺,“千百年来,大批妖族被捉妖师俘获,或屠杀、或囚禁,捉妖师对妖族秘术的了解,恐怕比妖怪自己还要透彻。”

司予一时有些哑然,手中薄薄的一本手册在此时却变得万分沉重。

这上面记载了多少妖族的诡秘术法,就代表司家先人们曾在成倍数量的妖怪身上做过实验。人妖两族间的隔阂远不止种族差异如此简单,更是堆砌着累累尸骨、斑斑血痕,他没办法断定谁对谁错,或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纯粹的黑或白。

他不想回头看以往的仇怨,他只知道司家先人是捉妖师,而他,只是司予。

同样,戚陆也只是戚陆,是他的男朋友、他的爱人、他的挚侣。

司予把册子放到桌上,走到戚陆身边,低声说:“也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是坏人。”

“嗯,”戚陆侧头瞄了他一眼,“像你这么傻的,倒是挺少见。”

“那……”司予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阮阮……”

“不同意。”戚陆斩钉截铁。

司予早就料到戚陆会有这个反应,他眉头一皱,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戚陆又说:“这一次是一个器官,那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黎茂有几个器官够换她的?”

他的话残酷却理性,妖怪并非拥有不死之身,黎茂可以摘掉一个眼球、两个眼球,可以不要一只耳朵、两只耳朵,也可以拔掉舌头、剜掉关节,那然后呢?

范天行他们会放了阮阮吗?黎茂用掉身上所有能交换的器官,又够阮阮死几次?

司予用力闭了闭眼,那种一脚踏空的无力感又来了。

他双手攀住戚陆的手臂才得以站稳:“政府把人类教师送进古塘,你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

“是,也不是。”戚陆想了想,略微一点头,“百年前大战,人妖两族皆伤亡惨重,几个捉妖大族的领袖均惨死战场,人族士气衰竭。之后,妖族退居山中,捉妖行当也渐渐没落。这一百年来人妖一直相安无事,但……”

戚陆顿了顿,看见司予忧心忡忡的眼睛,决定不提结界异动,自己遭到反噬、力量衰退的事,接着说:“前年,人类突然提出要人妖重修于好,去年年底开始送来第一个人类教师。”

“李博?”司予问。

戚陆想了想,轻轻耸耸肩,说:“忘了叫什么名字。”

“……戚先生,我怀疑你一直叫我司老师,其实是因为你根本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司予瞄了戚陆一眼,吐槽一句后又转回正题,“据说他来了不到两星期就走了?”

“嗯,林木白他们故意把他吓跑的。”戚陆瞥了司予一眼,慢悠悠地补充道,“只是吓吓他,没想伤害他。”

司予笑了,踮脚拍拍戚陆的头,用哄小福的语气对戚陆说:“好好好,知道了,戚先生和古塘的妖怪都是好妖怪,不会伤害人类的。”

“别闹。”戚陆也微微弯起嘴角,抓着司予的手拍了拍。

“那阮阮呢?”司予有以下没一下地掰着戚陆的手指玩儿,“你们怎么不继续吓她?”

“没有用,”戚陆说,“吓走一个,还会继续送进来第二个。”

司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切就很明晰了,阮阮进村的两个月后,发现了村子的蹊跷之处,她慌乱惊惧、手足无措。一个偏远地区好不容易考出大山的大学生,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遇到这种灵异惊悚的事情,她走投无路之下能求助于谁?又能够相信谁?

“那张符咒呢?你当时发现阮阮在房门口贴符,以为她要害古塘村民,所以把她赶出了村子。”司予想到阮阮那张与《鬼怪宝鉴》上的记载如出一辙的黄符,“那张符——是范天行给她的?”

“未必。”戚陆摇摇头。

司予紧接着问:“怎么说?”

戚陆沉默,屋中一时间陷入沉默。

司予专注地看着戚陆的脸,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表情。戚陆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司予一时间觉得有些心慌。

大约半分钟后,戚陆深深看了司予一眼,开口打破了沉寂:“直到我看到那把桃木剑,我才想到,曾经的捉妖望族中,有一脉,姓阮。”

司予一愣:“那李博也是?”

戚陆颔首:“照这样推断,他很有可能也是捉妖家族的后人。”

司予嘴唇微张,忍不住睁大双眼——所以他们三个接连被送进古塘,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范天行背后隐藏着的那个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人”——最终的目标是戚陆,而李博、阮阮,还有司予,不过是早就被设定在棋盘上的棋子。

冰山下隐藏巨大阴谋的渐渐浮出水面。

“我爸爸的死,”司予用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闭上眼睛,声音有些艰涩,“根本就不是什么车祸。”

戚陆揽过司予的肩膀,俯身抵着他的额头,沉声说:“乖,别想。”

“我没事,”司予睁开眼,声音出乎寻常的冷静,“我必须想,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想,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范天行他们想要杀死纯血族戚陆,势必要得到司正手中那把桃木剑。也许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接近司正,也许他们用了什么方法骗了司正,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司正夜间匆匆出门,误拿了司予那把玩具木剑。

司正死后,那把木剑落到了范天行手中,但有了剑还不够,他还需要一个能够用剑的人。

也许他们找了许多普通人类来试过,那把剑在普通人类手中根本不起作用,这也让他们断定只有捉妖家族的后人才能够用这把剑。

第一个是李博,但这个人类太不堪用,来了一周多就被吓得屁滚尿流;第二个是阮阮——无依无靠、没有主见、出身贫穷的柔弱小女孩,她本应是最好控制的,但范天行他们都低估了这个女孩的善良和坚韧。

她确实随身带着家里人给她的符,但她不知道该怎么用,贴在门上只求自保。戚陆的反应使她更加确信古塘村民并非人类,她恐惧、害怕,只好向她最信任爱戴的范老师求助。

但她不会知道,离开古塘的自己,对于范天行而言,已经是一枚弃子。

没有人会知道阮阮经历了怎样的恐慌和惊恐,也许范天行用什么手段威胁了她,让她带着桃木剑再次进村,试一试这把剑能否在她手里起效。但阮阮根本就没有试,她告诉卢伟和小兔,告诉她曾经手把手教过的孩子们——遇到这样的剑,你们要跑,跑的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