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了结

春天夜晚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天空是一种浓郁的蓝黑色,在绵延的山脉铺开阴影。

今晚是个满月之夜,月亮的形状是一个饱满的圆,像洁白无暇的银盘。但凝神仔细看,会发现银盘表面上蔓延开蛛丝般的红色——是鲜血的颜色。

司予一只手扶着小鹿的肩膀,问他:“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是捉妖一族后人?”

小鹿点点头,他的脸在月下有种诡异的苍白:“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在结界边看见企图闯出结界的黎茂,他伤得很重,和我说了阮阮的事。我知道结界已经出现了一道裂口,也许从那里可以出去,我带着他去了后山,却在那里遇见了修复裂口的戚哥。”

司予说:“你们看见了戚陆,知道出不去结界了,所以你暗示黎茂来找我?”

小鹿点头:“我知道你们捉妖师手里有许多秘术。”

“你怎么会知道?”司予捏着他肩膀的手指渐渐收紧。

小鹿定定地看着司予,神情坦然:“我见过你,也见过你父亲。”

司予一愣,风拂面吹过,发梢轻擦过眼皮,痒痒的。

“怎么可能?”司予用力闭了闭眼,冷冷道,“这里有结界,你不可能有机会出去。”

“并不是所有妖怪都是一百年前进来的,”小鹿眼神飘忽,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大战之后,大部分幸存的妖怪跟着戚哥来到了这里,还有一些流落在外……”

司予很快就意识到了小鹿要说什么,他喉咙动了动:“你是……”

“我是被你父亲送进来的。”

司予的身体陡然僵住。

“你记不记得,十多年前,那时候你才……四五岁吧,”小鹿笑了笑,“你父亲带你去爬山,买水的时候你走丢了,在山里迷了路,是我把你带回去的。”

司予:“是在什么地方?”

小鹿脱口而出:“太阳阁。”

司予:“你怎么带我找到我爸的?”

小鹿接着说:“你身上挂了一个小牌子,塞了一张纸条,写着你爸爸的名字、电话还有你家地址。”

司予顿时觉得手脚僵硬,脑中一片茫然。

他对小时候的事印象不是很深,但他确实记得有这么件事儿。

那时候他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上学放学都有家长接送,他没有妈,司正又要打工挣钱,没人能送他上下学,于是司正就弄了块小牌子让他挂脖子上,里头塞了一张纸,写着联系方式,万一遇到什么事儿,找人求助也方便。

司予深吸一口气,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你记得我爸长什么样子吗?”

小鹿这回想了想,他低头沉吟片刻,回答道:“记得不是很清,我们妖怪认人脸的能力比较弱……但没记错的话,脖子上,”小鹿抬手点了点自己左后颈的位置,“有个红疤,拇指印那么大。”

脖子上有个红色胎记,确实是司正。

“他认出了你是妖,所以把你送来了古塘。”司予肩背绷得很紧,“是这样吗?”

“嗯,”小鹿的眼睛雾蒙蒙的,“他是个好人,我原以为他会杀了我,至少把我捉起来……村子里还有几个妖怪,也是他偶然发现,然后送到这里的。”

司予沉默地看着天上挂着的那轮满月。

“他说外面不安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小鹿轻笑,声音轻飘飘的,“这里有妖族首领的庇护,在他的羽翼下,我们才能安然无恙。”

一道惊雷在脑中骤然响起,司予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他一字一字、极其缓慢地问:“你是说,戚陆,也认识我父亲?”

“不然呢?”小鹿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说,“只有他能自由进出结界,其余妖怪出不去,也进不来。是他,亲自从你父亲手里接过我,把我带进来的。”

司予沉声问:“证据呢?”

“没有,”小鹿说,“你可以直接问,他应该不会对你撒谎。”

话刚说完,小鹿转身离开。

司予站在原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

突然,小鹿停下脚步,回头说:“司老师,这个结界已经存在一百多年,一直坚如磐石。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他如果真的不喝人血,哪里有如此强盛的力量来维护这个结界?他可以在结界内外随意进出,他到底在做什么,真的有人完全了解吗?把我们困在结界里,真的是为我们好吗?您的父亲可以不计前嫌,他也可以吗?他的父母、长辈,有多少是死在司家那把桃木剑下?”

司予面无表情,月光照映下,他的脸颊有种白玉般的质感,精致却冰冷。

“我知道,我会查清楚。”他嘴唇开合的幅度很小,声音很冷,“如果他真的……我会亲手了结他。”

小鹿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迈步上了拱桥,快步离开。

-

农田边的小屋中,左眼缠着绷带的黎茂正在痛苦地挣扎,他很疼,五脏六腑都疼——他感知到阮阮又出事了,他必须立刻去找司予。

但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绑着,黎茂徒劳地用头撞击着床板,嘴里发出低哑的撕吼,但夜太深太黑了,他的呼救如数融进了如墨般的夜色中。

终于,他由于脱力而放弃了挣扎,瘫软在木床之上,茫然地睁大右眼,感受着身体里每一个关节、每一根筋脉都在抽痛。

因为他的姑娘正在受苦。

“阮、阮阮……”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撕吼,然后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

市区一间出租屋里,阮阮一个踉跄,狠狠摔在门边,额头“咚”一下撞上了门框。

她一只手捂着脖子,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另一只手伸长了去够门把手。

“哒——哒——哒——”

身后传来男性皮鞋踏地的声响,声音越来越近。

阮阮努力伸长手臂,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乖孩子,”一片阴影覆上来,男人不满地批评,“你跑什么?我又不会真的杀死你,就算你想死,你的那只黑猫,也不会让你死的。”

血越渗越多,阮阮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像是一团蚕丝,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抽走。

就快要碰到了……快了……

终于,中指指尖触到了冰凉的不锈钢把手,阮阮心头一跳,食指借力勾着门把,往下一拉——

“咦?你去哪里?你的爸爸妈妈还在宾馆里等你啊。”

男人按住了阮阮的手腕。

阮阮轻轻一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坏了的手风琴:“你杀了我,杀了我吧,随便你,我无所谓,你来啊……”

男人像是对着不懂事的孩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挑起她胸前挂着的吊坠,放在手中颇有兴趣地把玩:“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叛逆?”

阮阮把头靠在门上,双手瘫在身体两边,白皙的脖子上赫然有两个血洞,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