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随着纸页在指尖翻动,记事簿上的文字迅速在意识中转化为图像,像是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在脑海中快速闪现。

屋外倾盆大雨,密集的雨声疯狂敲击着头顶的瓦片,幼小的身躯索瑟在桌下,睁着一双恐惧的眸子,竖起耳朵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耳畔传来的全是激烈的打斗声,桌面下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被摔的粉身碎骨,连窗边摆放的兰花也被扔下来连根摔断。

方才的惊恐躲避中,瓷器的碎片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染红了一片衣襟,可他不敢哭,只能强忍着疼痛咬住下唇,让自己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渐渐的,外面的打斗声好像停止下来,他缓缓松了口气,刚要探出头窥探外面的情况,眼前的桌布就被一只大手陡然掀开,这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闪亮的电光宛如白昼,将面前这张脸映衬的犹如地狱中的恶鬼。

“原来在这啊,刚才父皇叫你那么多声,怎么不出来呢?”

看着那张明显不怀好意的笑脸,他害怕极了,拖着发软的身体转身就跑,却被那只伸过来的大手一把抓住脖颈,连滚带爬的拖了出去。

“看见父皇安都不请,转身就跑,这么不懂规矩可不行。”

他被一身朱色锦袍的男人抱在怀里,单薄稚嫩的身体抖得宛如筛糠,含着泪怯懦的叫了声父皇,男人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阴鸷,双臂猛然用力把怀里的孩子抱紧了,一只手死死扣住那段脆弱的脖颈,疯狂收紧。

“父皇,疼!疼!”

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床上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挣扎着爬起来,一只手扯着里衣遮住一片青紫的肩膀,另一只手颤抖的拿起地上的短剑,朝着皇帝背部刺了过去。

男子相貌阴柔,身形清瘦,雪白的皮肤细腻光滑宛如上等的羊脂白玉。即使此刻头发披散,衣不蔽体,面容怨怒,也难掩本身俊逸出尘的气质。

只可惜他此刻伤痕累累,早就被刚才的打斗耗尽了体力,即使使出全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剑刚指到皇帝脖颈后,男子就被一脚踹在腰上瘫倒下来。皇帝转身去扯他的衣领,一直挣扎的孩子也从怀里掉了出来。

男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头撞开皇帝,抓起孩子的肩膀推向门外,额头还在渗着淋漓的血迹,脸上却风轻云淡,不见一丝畏惧的神情。

“白君!白君!”孩子流着泪叫他。

男子毫不留情的把他推进了外面的倾盆大雨中,看着迅速被雨水淋湿的孩子,却声音温和的哄他:“小马在马棚里肯定饿了,阿凉不是喜欢小马吗?去喂它吃饭好不好?”

说完不等孩子回应,就砰一声关上了房门,很快屋里又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嘶吼。

“白君,呜呜呜……”

他推了几次门打不开后,光着小脚,踏着满地的雨水走到马棚,雨越下越大,成股的雨水在地面的车辙中形成一道浅浅的水洼。他看着手上的伤口,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夜空中雷电的咆哮很快就盖过了他的哭声。

他踉踉跄跄走进潮湿的马棚,踩着满地的干草和马粪走到一匹雪白的小马身边,抱起小马温暖的身体把头埋进去,仿佛只有抓住这最后一丝温度,他才能不被内心的恐惧击垮。

忽然,一束昏黄的灯光朝马棚里照进来,他害怕的搂紧小马缩进马棚的角落里。

好在外面的人并不是皇帝。

“小少爷?”年轻的马夫看着缩瑟在马棚里的他,立刻提着灯笼走进去,蹲在浑身湿透的孩子面前,伸出粗糙的手捋了捋他前额散落的黑发:“这么大雨你怎么跑马棚里了?”

刚才他在外面路过,打着灯笼朝这边一晃,看到有人抱着马崽儿蹲在马棚里,还以为是从来的偷马贼,再走进几分才发现居然是新搬过来的小少爷。

说来也巧,新搬来的这一家三口有两位都有南巫血统,自从南巫被歧夏所灭,不少族人都退隐进了深山野林里,负隅顽抗的基本都被入侵的东玄骑兵所杀,只余下少数像他这样甘为奴仆的,在乱世之中苟且偷生。

在这一家人刚搬进来的第一天,他就认出了一位昔日的故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没想到他已嫁做□□,两人相见都怔了一瞬,他只能详装不识,以一副陌生人的姿态跟他交流攀谈。当着对方夫君的面,他也从不多言,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给对方带来麻烦。

只是他这孩子生的倒是清灵可爱,尤其是眉眼间,跟白君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现在看着他躲在马棚里,与马崽相依取暖,不由得心生怜悯。居然把孩子大雨夜赶到马棚里,这夫妻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孩子肩膀发颤,嘴唇被冻得颜色发青,抱着马头的手被割出一条好大的伤口,渗出的血水都把马头上的毛发染成了红色。马夫赶紧放下灯笼,抱起孩子冲了出去。

等给孩子的手上药包扎完,屋外的雨也渐渐停了,马夫让他留在自己的屋里睡,孩子却抱着小马一脸警惕。

没想到比起自己,倒是这小马崽更得他的心意,马夫收拾着擦拭血水用过的棉布,不禁哑然失笑。

“既然你怎么喜欢这小马,我就送你好不好?”

说到送马,孩子脸上呆滞僵硬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改变。

马夫继续哄诱道:“你看叔叔都白送你一匹马,那你是不是也得有点表示,亲我一下怎么样?”

说着就凑到小孩身边指了指自己的脸。

长年累月的劳作,使得马夫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但他的面容却清秀俊朗,并不难看。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窝在马棚里低三下四的马夫,居然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南巫世子。国破山河在,江山虽改,山河依旧。

他龟缩在这又臭又脏的马棚里,也不过抱着渺茫的期许,想再见那人一面。现在人算是见到了,只是誓言犹在,却已物是人非。

他也不怨白君,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马夫把脸凑过去半天,小孩都毫无反应,他只能叹口气摸摸孩子的头,“叔叔逗你玩的,这小马的母亲生它时难产,连带着它也险些夭折,我用南巫的草药喂了半月,好不容易才救活过来,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它。”

小孩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小马崽儿,只是盯着他。马夫没注意到他眼里惊惧已经渐渐散去,小手一下下抚顺着小马的毛,僵硬的身体也缓缓松弛下来。

很快住在东院的一家人就搬了出去,临走时,马夫把小马崽儿塞进小孩怀里,旁边的白君也愣了一下,眼底的寒霜慢慢融化成了嘴边的笑意:“在这住了半月,连话都没说过几次,临走还要顺走你一匹马,倒显得我们爱占人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