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Ⅶ(第4/8页)

我马上感到头疼。这疼痛从前额直钻后脑,像根热铁丝一样悬在那里。但这只是让我的怒气更烈,使我更加坚定了将黑路化为无形的决心。

景象摇动。雾气更浓,在路上滚滚翻腾。事物的轮廓变得模糊。我猛打缰绳,让马匹加速。我的头一阵阵发紧,感觉马上就要裂开了。

迸裂的并不是我的头。顷刻之间,万物开裂……

地面震颤,裂痕四现,但这还不算完。所有事物都仿佛患上了痉挛性颤抖症,而且裂痕也不限于地面上的缝隙了。

就像桌子上摆了一幅已经完成的拼图,但突然有人踢到了桌腿。在我眼前到处都是裂痕。在这儿,一根绿枝;在那儿,一道水线。一瞥蓝天,纯粹的黑,虚无的白,一栋砖房的墙壁,一扇窗子后的面孔,火焰,一线布满星辰的天空……

马匹开始飞奔,我所能做的只是控制自己,不因痛苦而尖叫。

一股混杂的噪音席卷而来——牲畜、人群还有机械。我似乎能听到加尼隆在咒骂,但却不敢肯定。

我想我会疼昏过去,但出于绝对的倔强和愤怒,我打定主意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我把全副心力集中在试炼阵上,就像将死之人用尽全力呼喊他信奉的神祗,接着我凝聚起所有意志力,抗拒着黑路的存在。

压力消失,马匹狂奔着将我们拉进一片绿地。加尼隆伸手去拿缰绳,但我抢先抓住,吆喝着让马车停住。

我们已经穿过了黑路。

我马上转身,向后望去。后面的景象摇摆晃动,如同波动的水面。但我们走过的那条路却清晰稳固,就像一座桥或是一道墙,横在黑带中,路旁的草是绿色的。

“真可怕,”加尼隆说,“比你放逐我时所走的路还可怕。”

“我想也是。”我说。接着我低声细语地安抚着马匹,最终把它们劝回到土路上,继续前进。

整个世界明亮了许多,我们道旁的树变成了高大的苍松。空气清新,芬芳四溢。松鼠和鸟儿们在林间穿梭。泥土更黑,也更肥沃。这里似乎比我们之前走过的地方海拔更高。我们确实已经穿过了一些影子,而且是在我想要的方向上,这让我很高兴。

土路带我们转过一个弯,往回绕了点儿,又变得笔直。我们不时瞥见黑路一角,就在右侧不远处,和我们的路线大致平行。这东西绝对穿透了影子。在我们眼中,它又恢复了先前的本貌,显得诡秘邪恶。

我的头痛已经消失,心脏也觉得轻松了一些。我们走到更高的位置,将一大片山丘树林尽收眼底,心情愉悦不已。这让我想起了宾西法尼亚州,多年前我很喜欢在那儿旅行。

我伸伸腰,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没事了,”加尼隆回头望着我们的来路,说道,“我能看得很远,科温……”

“嗯?”

“我看见一人一马,正往这边来,速度很快。”

我站起身转头看去。我猜,当我跌回座位抖动缰绳时,一定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人还在黑路的另一侧,距离太远,我看不真切。但以这种速度追撵我们的,还能是谁?

我咒骂起来。

我们正接近山颠。我转头对加尼隆说:“准备好再来一次急速穿越。”

“是本尼迪克特?”

“我猜是的。我们刚才耽搁太久了。他单人独骑可以跑得飞快,特别是通过影子时。”

“你觉得还能甩掉他吗?”

“我们会知道的,”我说,“很快。”

我猛抖缰绳,催动战马冲上山顶,一阵刺骨寒风扑面而来。我们在山上狂奔,左面一块巨石的影子黯淡了天光。当我们跑过这巨石,天空仍旧昏暗,细小的雪晶打在我们的面颊和手上。

顷刻之间,我们开始了下坡。落雪变成了让人睁不开眼的暴雪。狂风在我们耳边呼啸,马车吱嘎作响,不断打滑。我迅速稳住车身。此时,积雪遍地,道路一片银白。我们的呼吸凝成冷雾,树木岩石上挂着闪烁的冰晶。

移动再加上感官暂时的困惑,这就是转换的效果……

马车飞奔着。暴风不断拍打、撕咬、怒号……积雪开始覆盖住路面。

我们转过一个弯,从暴雪中冲出。整个世界依然银装素裹,间或有几片雪花飞过,但太阳已刺破层云,重用光明覆盖大地。我们继续向下跑去……

……穿出雾霭,马车进入了一片贫瘠无雪的荒原,到处都是岩石和大坑……

……我们驶向右方,重新找到阳光,在平原上沿着一条崎岖的道路前进,在高大的蓝灰石林间辗转穿行……

……在我们右侧很远的地方,黑路仍伴行不去。

热浪吹拂,地气蒸腾。深坑中滚沸的浆水冒着气泡,为潮湿的空气注入烟雾。遍地的浅坑就像一把老旧的铜板。

当道旁的间歇泉依次喷发时,星辰和火龙发疯一样狂奔起来。沸水沿路喷涌,刚好错过我们,汇成一条冒着热气的闪亮缎带。天空黄澄澄的,太阳就像个烂苹果。周围的风如同一条喘息的狗呼出的臭气。

地面颤动,在我们左方远处,一座山峰将自己的尖顶刺上天际,接着无尽烈焰喷薄而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我们暂时失聪,冲击波不断拍打着我们的身体。马车摇撼不休。

我们冲向一行黑顶山脉,地面仍在摇动,吹袭我们的风力已近乎飓风。当道路拐向错误的方位时,我们离开了它,直接在平原上狂奔、颠簸、颤动。在波动的空气中,山峦继续生长,狂舞不休。

我感到加尼隆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忙转头看去。他冲我喊着什么,但我根本听不清。接着他向后一指,我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没看到任何出人所料的东西。空气汹涌湍急,里面充满尘土、灰烬和碎片。我耸耸肩,又把目光投向山峦。

在最近的山脚下,有一片更深的黑暗。我向它驶去。

大地再度下斜,黑暗在我眼前扩大,变成巨大的洞口,前面还盖着一道尘灰砂砾的瀑帘。

我在空中抽响鞭子,催促马匹冲过最后的五六百码,闯进洞中。

随即我减慢速度,让马匹松弛下来,缓步行走。

我们继续下行,转过一道弯,钻进一个宽阔高大的洞库。光线从洞顶的孔穴泻下,照在波动不止的绿色水池,又在钟乳石上绘出道道斑驳。地面还在摇动,我看到一根巨大的石笋破损断裂,听到它落在地面时的声音,意识到自己的听力正在恢复。

我们遇到一道无底深坑,上面架着一条石梁,它似乎由石灰岩构成。我们刚刚越过,这桥就在身后破碎消失了。

点点碎岩倾泻如雨,间或还有些大石落下。红绿交杂的斑驳菌苔在洞穴的角落和缝隙中闪着荧光,条条矿脉扭曲着,偶尔冒出火星。大块晶石和苍白岩石上的扁平花朵为这里平添了几分潮湿诡异的美丽。马车一溜烟似的在洞穴中穿梭,还沿着一道白浆急流走了很久,直到它钻进一个乌黑小洞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