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鹰

瑟鲁很快便带着雀鹰的回复返家:“他说他今晚就走。”

恬娜满意地听着消息,庆幸他接受她的计划,能远离他害怕的讯息跟信使。但等她用蛙腿大餐喂饱石南跟瑟鲁,把瑟鲁抱上床,唱歌让她熟睡后,她在无灯无火下独坐,心情开始沉重。他走了。他不够健壮,他迷惘而不确定,他需要朋友,她却要他离开已是朋友与愿意成为朋友的人。他走了,但她必须留下,引开猎犬,至少要知道他们打算留在弓忒还是返回黑弗诺。

他的惊慌,以及她对这份惊慌的顺从,开始显得如此不合情理,甚至让她认为他离开也同样不合情理、不可能。他会善用智慧,躲在蘑丝家,因为整个地海中,这是王最不可能去找大法师的地方。他最好待在那儿直到王的使者离开,然后就可以回到欧吉安的房子,他归属之处,一切将会继续,她照顾他直到他精力回复,他给予她亲密陪伴。

门口的影子遮蔽了星辰。“嘘!醒着吗?”蘑丝阿姨走进屋内,“好啦,他出发了。”她如同谋般兴奋说道,“走老林道。他说他明天会穿过森林到通往中谷的路,一路走过橡木泉。”

“很好。”恬娜说道。

蘑丝比平常更大胆地自顾自坐下。“我给了他条面包和一点奶酪在路上吃。”

“谢谢你,蘑丝,你真好心。”

“葛哈夫人,”蘑丝在黑暗中的声音又带着她诵咒与施法时的吟唱语调,“亲爱的,我一直想就我能力所及告诉你一些事,但我知道你曾与大人物同行,也曾身为其中之一,每次想到这儿,就不敢再开口。不过我知道有些事情,即使你学会符文、太古语,还有在异邦向那些智者习得的所有知识,你还是不会知道。”

“没错,蘑丝。”

“那就好。所以我们说到那些女巫识得女巫、力量识得力量的事时,我也讲了,那个已离开的人,无论他以前是什么,他现在都不是法师了,只是你否认这点。但我说对了,是不是?”

“是的。”

“哎,我说对了。”

“他自己也这样说。”

“他当然会这样说。我可以说他那个人啊,不会说谎,不会说东说西搞得人头昏脑胀,也不会没牛还试着赶车。但我很坦白说,我很高兴他不在了,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已经行不通,再也行不通了,就这样。”

除了“没牛还试着赶车”这段,恬娜完全不懂蘑丝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她说:“哎,我是知道一些,但我不了解,为什么他会感到如此羞耻,但我知道他认为他应该死。我知道我对生存所知的一切,就是有事要做,也有能力去做;那是喜悦、荣耀,一切。而如果不能再做那些事,或是那些事被剥夺了,那还有什么用呢?人一定得有什么……”

蘑丝倾听点头,仿佛受益良多,但随即又说:“一个老头儿突然变得像个十五岁男孩,一定是件怪事儿。”

恬娜几乎要问:“你在说什么啊,蘑丝?”却莫名住口。她发现她一直竖直耳朵,等着格得从山中漫游回到屋内,她等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身体否认他离去的事实。她突然瞥向蹲坐在欧吉安火炉旁椅子上,包在一团黑暗中的女巫。

“啊!”她说道,许多思绪突然同时涌入她脑海。

“难怪,”她说:“难怪我从来没有……”

在颇长一段静默后,她说:“他们……巫师……这是个咒法吗?”

“当然是,当然是,亲爱的。”蘑丝道:“他们对自己下咒。有人说他们做了交易,像反过来的婚约,有誓言之类的,以获得力量,但我觉得这听起来不太对,就像是跟太古力打交道,而非真正女巫所做主事。老法师跟我说他们没做这类事儿,不过我知道有些女巫会这么做,也没什么坏处。”

“养大我的那些人就这么做,发誓守贞。”

“喔,对了,你跟我说过,没男人。还有那些‘太坚’。太可怕了!”

“但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没想过……”

女巫大声笑道:“这就是他们的力量啊,亲爱的。你不会想到!你不能!他们一旦施了法,也就不会想到。怎么可能呢?放掉力量吗?不行的,可不是吗,不行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所有人都该这样。所以那些男巫知道,那些力之子,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点。但你知道,要男人不当男人是很不自在的,就算他能把太阳从天上叫下来也一样。所以他们用束缚咒把这事完全抛到脑后,也真的做到了。就算现在时日不好,咒文常常出错啦,但我还没听过哪个巫师打破这咒文,用力量满足自己的肉欲,就连最糟的巫师也不敢。当然,还是有那些会用幻术的,不过他们只是自欺欺人;还有些成不了气候的小男巫,会耍耍巫术的那种,他们会试着对村妇施迷惑咒。但在我看来,这些小咒语都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两种力量都一样大,互不侵犯。我是这么想。”

恬娜坐着思索,深陷其中。终于她说道:“他们将自己隔绝起来。”

“哎,巫师必须如此。”

“但你没有。”

“我?我只是个老女巫啊,亲爱的。”

“多老?”

一分钟后,蘑丝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丝笑意:“老到不会去惹麻烦了。”

“但你说过……你未曾禁欲。”

“那是什么意思,亲爱的?”

“像巫师那样。”

“喔,没有。没有,没有!没什么值得看的,但我知道怎么看他们……那不是巫术,你知道,亲爱的,你知道我在说啥……抛个眼色,然后男人一定会过来,就像乌鸦一定会呀呀叫一样。可能一天、两天,或二天后,他会来我这儿,‘我家狗儿需要治病’、‘我需要草药茶给我奶奶喝’,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如果我够喜欢他们,他们说不定可以如愿。至于爱,想得到爱——我不是那种人。也许有些女巫是,但我要说她们污蔑了自己的技艺。我为钱施展技艺,但我从爱中享受欢愉,我是这么想的。不过也不全是欢愉。我曾迷恋这里某个男人好久,好几年,他长得很好看,但心地又硬又冷。他早死了,他就是那个后来搬回来住的镇生的老爹,你知道他是谁嘛。哎,我那时对那男人醉心到用尽自己所有技艺,在他身上下好多迷咒,但都白费了。什么都没有。萝卜挤不出血来。当初我会在还年轻时来锐亚白,就是因为在弓忒港惹了男人的麻烦。我不能提这些,因为他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有力量的是他们,不是我!他们不要儿子跟我这样一个普通女孩混在一起,他们叫我肮脏的荡妇。如果我没逃上这儿来,他们会把我解决掉,就像杀只猫一样。但是,哎哟,我多喜欢那小子啊,他圆润光滑的手臂跟腿,黑亮的大眼睛,即使这么多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