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折磨(第3/4页)

“髅大……髅大……”髅二的声音近乎哭泣,“我恨你。”

“我知道。”髅大不由自主地将他搂在怀里,喜极而泣。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再怪髅二了,为什么喜怒会如此无常,他自己也无法理解。

髅二缀泣着,已经没有胸膛可以起伏,但是仍用手臂抱紧了髅大,不断用力。“我恨你,”他说,有些断断续续,“我恨你,我妒忌你。因为你把我们丢下了,丢下了!你总是那么不同,只有你能说话,只有你不怕干渴,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我们是多么绝望?”

“对不起。”髅大不知道说什么好,轻轻捧着髅二的头,髅二的手臂无力地滑了上来,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知道不应该,”髅二哭着说,“但是到现在我都没法不恨你,但是你不要觉得我可怜。我崇拜你,我也想变成你。为了可以看清东西,哪怕给眼睛当奴隶我也心甘情愿,这些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他的手在用力,但是髅大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髅大轻声说道:“都会过去的,我们血骷髅迟早都可以拥有更多。我会把你的骨头拼好,我们回去找大家,我跟你回去。”

“不是的。”髅二哭着,用他仅存的手用力扭髅大的脖子。“这是我们的宿命,”他说,“我们必须自相残杀,这是无法逃避的宿命啊!”

“你说什么啊?放手!”髅大被他勒得有些辛苦,开始意识到髅二是认真的。“髅二!”髅大吼叫着,用力拉扯,却解不开髅二拼命的纠缠。

“就是这样,搏斗吧。不要可怜我,我们做生死斗。”髅二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眼窝中的红光也强盛了起来。他不断用力,将髅大的脖子勒得咯咯作响。呢喃着,仿佛在唱一首歌谣:“我们是血骷髅兄弟,最亲密莫过于将对方杀死在怀里。我从前恨你,现在不恨了……”

“髅二!”髅大悲愤地叫着,不得已用力将两臂一合,髅二顿时断成几截。他的胳膊和脖子都断了,只剩下头颅被夹在髅大掌心,眼中的红芒渐渐转淡,仍注视着髅大,不停地喃喃说话。

“记住,髅大,永远搏斗下去。髅大,杀死我,让我解脱吧,髅大……”

那呼唤声一下下敲击在心头,仿佛是命令催促,髅大歇斯底里地狂叫,声音都扭曲了。他十指用力,将髅二的头骨捏成了碎片。一瞬间,黑色的气焰从那骷髅中升腾出来,带起一道狂澜,在空中凝结成黑龙咆哮着的烟影。髅大的身体也跟着散发出黑色的气焰,每一根骨头都被黑色的气雾所笼罩。那空中的黑龙气焰渐渐转淡,髅大身上的气焰却在增强,终于像火焰燃烧一样旺盛地披在肩头。

髅大呆呆地望着手里髅二破碎成一片一片的头盖骨,突然有一滴水掉下来,滴在上面。髅大用手摸去,从碎裂的风暴之眼垂下一道泪痕。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互残杀,为什么会有黑色的气焰升起,为什么要流泪,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哭。

髅大恶狠狠地捡起一块腐朽的黑布蒙在右眼上:“我恨你,我要你永远不见天日。”那黑布牢牢地封住了右眼窝,一丝光也不透,髅大才觉得舒服一些。他呆呆地站在髅二的坟前,那黑布不知何时濡湿了。

※※※

究竟长久的生命是为了什么?

依无莲斜倚在窗前。

夜莺们忙碌着将抓到的每一只蚂蚱和青蛙穿透在蔷薇的荆棘上,那便是美丽和残酷的生活交织的一切。

髅大无语地望着苍天。

倘若活着就是为了不死,那么死了又何妨。死了,就不会再死;活着,不断承受折磨,心灵的折磨,肉体的折磨,只为了更加强大,强大地活下去,快乐在哪里?为什么只有忍耐,再忍耐。

在那凌乱的地方起了一座新坟,髅大找了一口棺材,将里面干巴巴的尸体丢出来,把髅二一块一块拼起来放进去。髅二有些地方碎得太厉害,拼起来便立刻又散架了,他只好将所有的骨头都找到丢进去。然后他盖好棺盖将髅二埋了,堆了一个很高很结实的坟头,将碎石一块一块垒在上面。

那是一望无际的墓园,髅二的坟堆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丘陵。髅大想学着那些幽灵的样子来为髅二举行正式的葬礼,才突然发现血骷髅实在没有什么生平好说。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乌鸦试图打破沉默:“你为什么将那只眼睛盖住?应该蕴含有很强的力量。”

“我不需要。”髅大头也不回,只是凝视着髅二的坟堆。

“听着,”乌鸦说道,“你的情感太丰富了,或者说太幼稚。在这块黑暗的大陆,不要试图像你生前一样思考问题,那会成为你的桎梏,使你软弱。只要想存在的每一天都很需要力量,那力量对你有用!”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对我有用。”髅大仍然负气说道,“那你又为何帮我?我完蛋了才对你有用。”

乌鸦“呱”的一声,冲着空气里唾弃了一番,答道:“我是乌鸦,怎么可能看着一个眼珠那么猖狂!”

髅大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沉默不语。时间久了,乌鸦便不耐烦起来,在后面抱着手臂说:“呱,要是你打算永远站在这里就将手镯还给我吧!”

“我们走,伙计,”髅大突然回身,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髅大拍着乌鸦的肩膀说:“我们要去美丽的莱特尼斯。”

“你疯了?阳光下我们不能生存!咳,咳!”乌鸦被他拍打得咳嗽起来,髅大每拍打一下,他就矮上一截。所以髅大觉得很过瘾,继续拍打下去,乌鸦便“砰”的一声又变回了栗头鸟身,郁闷地站在地上,用屁股对着髅大嘟囔道:“反正你也去不了。”

“还是这样子比较顺眼。”

※※※

慕尼黑。

又有烟尘扬起来了。

马蹄敲击着青石,用血红的眼睛寻找黑暗的路途,亡灵车夫的怒喝伴随着鞭子的脆响,那马车从慕尼黑城堡沿着陡峭的悬崖一圈一圈狂奔而下,终于进入枞树林,从依无莲的身边擦身而过。车窗里一对美丽的眼睛在发光,一改令人恐惧的严辞厉色,弯成柔和喜悦的轮廓。

那是蔻蔻玛莲去莱特尼斯美丽的玫瑰花园偷偷会见她心仪的男人。他们冒着背叛各自世界的罪在日出前的黎明偷偷相会,只为了不背叛自己,不背叛彼此,把其它的一切都背叛了。

此刻想来,背叛确是一种幸福。

依无莲也曾经见过那气势磅礴的男子,散发着太阳光辉的中土男子。那似乎是从来不会犹豫的人,说过的话就像真理一般必定兑现。和那样的人一起生活应该是非常安心吧?也许蔻蔻玛莲从来都没有担忧过日出,因为他一定会用臂膀将天空挡住,轻轻地,不将你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