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至爱

时光定是奔跑的坟墓,在后面穷追不舍。时光跑得那么快,以至于被追赶的每个人都越来越接近死亡了。

髅大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迷雾当中,自从他发觉髅十处在危险当中,他就失去了镇定。他在迷雾中狂吼,迷雾便在他的眼前分开。他发光的眼睛可以看得清每一个石子,焦灼的火熊熊燃烧着他的心,让他没法停下脚步。高大的树木上突然有巨大的尖树桩砸落,那就是髅五说过的陷阱吧,髅大高高跃起或是弯腰躲避,那些东西就像是一个笑话,如果他不是这么着急的话也许会大笑一番,但是现在他笑不出。脚下坚实的道路突然变成了发光的深崖,髅大急忙收足,一些石头扑簌簌从脚下被登落,随即他看到那条河,那条奔流不息的火焰之河。

仿佛要惊吓所有畏惧热量的灵魂,那流淌在大地深深的裂痕中的火焰之河突然出现在脚下,用滚烫的岩浆拒绝冷漠。暗红色的光一直流转着,照亮了断谷的两岸。一种金色的辉煌闪动在对岸,墨脱菲宏伟的建筑构筑在对岸稍远的山头上。高大的犬首石像保持着触目惊心的舞姿,像是要镇压这条愤怒的河,抑或是干脆将河激怒,让岩浆冒着起泡向上翻。

“摩雅!”髅大不顾一切地呼喊,伴随着呛人的热浪,他得到了低低的,近乎哀鸣的回应。

“玛斯!”髅十就浸泡在那翻滚的岩浆之中,用手臂抓着岩壁的突起,努力将头肩露在外面。或许是髅大的呼喊声给了她新的希望,她的眼睛亮起来,但是随即又黯淡了。她用揪挠脊梁的声音向髅大哭泣:“对不起……”

髅大不假思索喊道:“摩雅,你等等,我会救你!”

“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颤抖着几乎难以承受的喜悦,喜悦太强而灵魂太脆弱,髅十身上发出了淡淡的光,在岩浆刺眼的光亮中闪动着哀怜的景象。那是他的摩雅,那个温婉果断的好姑娘。一种铺天盖地的情感让髅大眼前发黑,向后坐倒。他记起了地动山摇的年代,圣城屹立了一千年的钟楼就像噩梦一样坠下来,栽倒在神像前。而那映入眼帘的震撼,远远不及摩雅胸口上巨大的伤痕。

玛斯抱着摩雅,拼命地喊:“摩雅,你等等,我会救你!”

他用手堵住摩雅的胸口,可是血从嘴里不住流出来,摩雅不住咳嗽,身体剧烈地抽搐起伏。玛斯听到自己近乎崩溃的声音:“医生?神官?谁来救救她!”

那是保卫首都的战役最艰苦的时刻,圣城坍塌了,最后的撤离正在进行,负责殿后的骑士们在和黑暗的军团搏命换取宝贵的时间,所有的伤员和主队一起从传送门赶往第二战线,谁也顾不上他们。玛斯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根本就是不合身份的哀嚎。“医官大人,我收回所有对您不敬的话,救救她!”

根本就没有什么医官在旁边,那是阴影中残破不堪的石像。玛斯崩溃了,呆呆地转过身来,拉着摩雅的手。摩雅不再吐血了,平静的躺在他们经常约会的花坛石栏上,就像是活生生的美丽祭品。惨叫声、呐喊声、枪声、金铁交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战线就在几十米外,但是玛斯渐渐听不见了。那些花坛里的花还是那么娇艳,玛斯的耳中是圣堂常年萦绕的音乐和祭祀们悠扬神圣的歌声。

“玛斯。”摩雅突然拉紧了他的手,“救不了我,对吧?”

玛斯从短暂的精神恍惚中惊醒,只能无言地望着他的爱人,惭愧地一言不发。摩雅却微笑了,一丝晕红从她苍白的面容上浮起,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玛斯一惊,紧紧地抱住她,摩雅抽搐着,血不停地从口鼻里带着血块涌出来,她无法呼吸。

“玛斯,没关系的。”她说,“玛斯,对不起。”

她的手就那样垂下去,瞪圆了眼睛,仿佛要将玛斯永远留在眼里。

玛斯放下摩雅,那温热的身体对他而言是多么恋恋不舍。但是他得这样,因为他没有勇气感受那身体在怀里变冷的折磨。国王哈马斯骑着马一阵风一样带着卫队跑过来,向他遥遥挥手:“玛斯,走了,从这边杀出去!”

“你们走,我断后。”玛斯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潮水一样反扑的黑暗军团,那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骨恶魔,毅然拔出了剑。

天地间响彻起撕心裂腑的狂吼……

究竟是白骨杀死了我们还是我们选择成为白骨?

如今,我们都是白骨了,和那当初终结我们的邪恶一样,我们也是邪恶么?

在那回忆面前,髅大无法呼吸。那是一种沉重的负累,至少背负着的感觉是负累,压得死人也无法呼吸。髅大颤抖了,望着通红的岩浆,那是划分世界的温度所产生的光亮。髅十就在那分界线上,倾向永远的死亡。髅大拼命地寻找能够挽回一切的路径,他的过去,他的摩雅,就在那里,在那岩浆里浸泡。

“你等着,我去找根藤来。”髅大巴望着附近能够使用的一切,也许那树林的深处会有一根比较长的藤能派上用场?

“不,别走。”髅十哭起来,“陪陪我……”

髅大沉默了,他面对髅十安静地坐下来,给他微笑。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因为灵魂的波动在发光,他的手臂上有皇家卫队精美的袖口,所以他想他必须微笑。髅十也笑了,那是属于摩雅的笑容,那么甜,那么美,似乎一生的幸福都在这忘却了痛苦的一瞬间。

髅大也笑了,会心地笑了,一个骷髅何尝想过要努力微笑!原来会像针扎一样疼么?髅大的心像便是针扎一样痛,或者说,幸好他没心没肺,否则这样艰苦的时刻,又有哪个活人能够再挨第二次不停止呼吸!

这么重要的回忆,为何都忘却了?摩雅一定是在第一时刻就已经想起自己,但是自己竟然是最后才想起她。能够简单地归结为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么?髅大在灵魂的拷问面前默默地痛恨自己,却又不敢深入去想。因为一旦痛恨自己至深,就会破坏自己脸上的笑容,那是他唯一能献给他的爱人,他所拥有的至爱,唯一的补偿,远远不够的补偿。

※※※

迷失森林的上空,有一个骷髅在乘风飞翔。

“哇啊!”髅五翻滚着,在风中自顾自咒骂:“畜生,我还以为他会放过我呢。”髅大临走的一脚将他的头从脖子上直接踢了下来,论威力比得上神话中教皇的驴子。到目前为止,他已经飞了不知道多久,这下子就算不落在岩石上砸成碎片,也会在饥渴中痛苦地死去。

“一定要落在水里!”髅五现在的愿望不是做毁灭中土的不死之王,而是做个渔民,在潮湿的地方学习水母游弋。落势已经不可挽回,放眼望去一片苍翠,不可能有什么沼泽湖泊。髅五几乎要闭上眼睛,但是呼呼的风直灌进来,血骷髅并没有眼皮。最可气的事情莫过于森林突然出现了一块空地,像是什么荒凉的遗迹,都是坚硬的石板地,而他正对着中央的黑色祭坛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