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他一直这么冷,一点温度都没有。但他却没有怪我,一直没有怪我什么。

等我说完,只能颤抖着闭着眼睛,不断的流出眼泪。「…我救不到他们。」

他耸耸肩,将原本拿来帮我退烧用的冷敷毛巾,在水盆裡晃了晃,捞起来拧乾,胡乱的擦我的脸,擦得脸孔生疼。

「知道了。」他将外套脱下来丢到我头上。「爱拉着下襬就拉着吧。我去端稀饭。」

我望着他的外套,哭笑不得。我不懂这个人…这说不定是他最大限度的温柔。

他的手艺普普,不过还能吃。躺这么多天,一直靠葡萄糖和营养剂维生,能吃点东西就很感动了。他抱着胳臂,看我吃饭。

「妳缺课缺太多了。」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我,「等好一点,就该去学校上课。」

拿着调羹的手微微颤抖。杀了那么多人,我能够若无其事的去上学?我受得了吗?「学长他们…」

「死了。」柏人静静的,「不过不用担心,谁也不记得他们。」

我愕然的抬头。他们…被抹杀了?

「集体洗脑是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办不到。」他呼出一口烟,「妳看过MIB没有?」

我摇头。

「很好看的老电影。我也不懂红十字会的那群老头想些什么,还认真的去付诸一齣电影的创意。据说是『夏夜』先搞出来的…谁知道那些疯子脑袋装啥。总之,已经都收拾过了。」他冷冷笑了笑,「有那种美国时间搞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防止这类的事情发生。」

他收拾了我用过的餐具,放下蚊帐。雪白的朦胧中,他的表情看不太清楚。

「睡吧。」望了我一会儿,「妳会好的。妳有种比淨眼更好的才能。所有的悲痛和眼泪都会锁在心底的盒子裡,然后如常的生活下去,坚持不受影响。妳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这是妳最好最优异的才能。」

他走了。我突然觉得屋子好大好大。

这样死皮赖脸的活下去,居然是种才能?柏人就是这样,喜欢讥笑我…

但他的外套还在我怀裡。这是最后一次,绝对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为叶学长哭泣。将脸蒙在外套中,我用力的、嚎啕的哭了一场。

一切如旧。

我回到学校,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原本的社团办公室成了学生会的社办,比起叶学长的抹杀更彻底,连我们之前累积下来的报告和记录通通消失无踪。

我去查学术期刊,居然也都不见了。我本来保留着发表我的报告那一本呢…但我知道换了一本全新的,这本并不是原本那一本。

但我什么也没说,变得更加沉默。老师同学都很担心我的身体,因为我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没有繫腰带,裙子可能会掉下来。

我只是笑笑,重複的说,「我没事。」

看着这群天真的同学老师,我有一点点伤心。他们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安全、幸福。因为偶尔会有人提了一个应该忘记的名字,然后露出迷惘带点伤痛的神情。不管是好是坏的记忆,他们就是被无情的剥夺了。城南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我记得每个人、每件事。就算后来变成殭尸,但在那之前我们有过平凡而共同的回忆。

或许公不公平,并不是那么表面的评估吧。

这次柏人待在家裡的时间意外的长,整整两个月,他都没有出任务,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被开除了。

他每天送我去学校,接我回家。在我下厨煮晚饭的时候,靠在门口看报纸。吃过晚饭,他会命令我帮忙擦碗,而他忙着收拾厨房。

我写作业,他在书桌那一头看书。我看DVD,若有兴趣他会一起看,不然就带着耳机听音乐同时阅读。

若他要去打靶,会把我拎到地下室,随便我干什么,但就是不可以离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的睡相更糟糕了,他会将我连人带被抱得更紧,还将头埋在我的颈窝。

过了段时间我才发觉,原来这就是伯人安慰我的方式。

「…你一定交不到女朋友。」忍不住,我没好气的说。鬼才察觉得到这种温柔。

零下四十度提升到零度,难道就会温暖一些?真是个笨拙的男人。

「谁说没有?」他头也不抬的拆他的枪。

「请问交往多久?」若是排除他脸上恐怖的黑雾,倒也是个帅哥。

「最长十天。」他承认,「短的…两个小时。」

我闭上嘴,将额头抵在桌子上。真是个…零下四十度的笨蛋。

「小孩子问这做什么?」他面无表情的将我头髮揉得一团乱,「我告诉妳,妳起码要十八岁才可以恋爱,在那之前想都别想。学生先把书念好再说,妳的理科都在及格边缘,跟人家谈什么恋爱?」

…现在我又是小孩子了?哪有这样的,一下子成人一下子小孩?标准随便你订就对了。

「没错。」他点点头,「跟我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就是规则。」

「…暴君。」忍不住跳起来,「你没听过暴政必亡吗?苛政勐于虎啊~」

他扔出一把小刀,从我耳畔擦过,切断几根髮丝,笔直的射入我背后的影子。一小团黑暗捲曲起来,不断挣扎,看起来很像条黝黑的蛇。

这是一种叫做「含沙」的小精怪,会寄生在人的影子之中,若是被发现,牠会弄瞎对方的眼睛。但这种东西数量很少,不知道柏人又得罪哪路高人,老送这类的杂碎让柏人练准头。

「呃,柏人,你得罪的人类比较多,还是非物质…」

「妖魔鬼怪就妖魔鬼怪,什么非物质生物。」他点了烟,「人类比较多。」他两条眉毛可怕的蹙紧,像是想到什么讨厌的事情。

我很聪明的闭上嘴巴--家裡开着小店面的子女总是比较乖觉--然后挪开些,被钉在牆上动弹不得的含沙,失去我影子的庇荫,发出微弱的吱吱声,慢慢枯萎、消失。

不喜欢杀生,但有时候非如此不可。我还是拔下银製小刀,拿了抹布抹了抹空无一物的牆壁。

不得不如此。

***

柏人注视我好一会儿,即使闭着眼睛,我也知道他在看我。

迟疑的睁开,他望着我,若有所思。「…妳在学校也闭着眼睛吗?」

「看黑板的时候会睁开。」我垂下眼帘。

「嗯…妳还是希望有眼镜吗?」

我希望吗?之前圣叔叔帮我配的眼镜,在打斗后不翼而飞。看不到并不等于不存在,但我还是不想看到。

我还是看得到灰雾,深深浅浅的环绕在身边的人身上。这大约是人类血缘非常複杂的缘故,但人类基因这样强大,几乎可以镇压所有非物质生物的遗传。只有在很特别的状态下,才会觉醒。机率跟被雷打死差不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