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熊庆州攻战(第3/4页)

两个时辰之后,郑欢带着三十个兵尉站在我的大营里。

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萧百兵,朝他笑了笑。他也看到我在对他笑,微微低头行礼。

“诸位,本官今日找诸位来,那是有天大的重担交付诸位。”

“卑职等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三十人喊声震得帐篷也抖了抖。

“从今开始,各班带足干粮兵器,离开大军,潜伏官道两侧,活动于山林野外,不得入城。所有补给,都由各班自行解决,百无禁忌。诸位明白了吗?”

“卑职等明白。”

“诸位只需待倭奴大军过去,夜夜扰敌,杀无赦。”

“卑职等领命!”

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让人送上酒,道:“一击便退,待我军得了乌岭山口便可回营复命。”

各兵尉领了酒,一饮而尽。

一阵瓷器碎裂声,三十一个酒盏在地上砸得粉碎。这是从战国之世便传下的传统,已经成了军旅的乐曲,听得人热血彭湃。

“明某等诸位凯旋之时再为诸位庆功。”我拱了拱手。

待兵尉们退了出去,我整理了些文案,和衣倒在床上。

各兵尉带人离开的时间不一,走得最早的是萧百兵部,走得最晚的也在卯时前离开了。我当时睡得死了,没有听到,没有见到,却也想得到一个个大越男儿顶着月色走向未知的明日。

当日,我军行军三十里扎营休息。我却在半夜被人叫醒,不是我们自己人,而是倭奴。

从天而降的倭奴如一群野兽,四处放火,到处杀人。

我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措手不及。

“戚肩!放下我,去前军叫成敏回来!”我喊道,却被喊杀哀嚎声淹没。

回头再看时,大帐已经烧了起来。还好,如意和宗谱法本向来不离身,否则我真成了本门千古罪人。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倭奴,一张张脸已经扭曲,身上的盔甲看起来无比厚重,以至于使脑袋看起来小得可笑。

“大夫,我们走!”石载跳下马,把我从戚肩背上接了过去,背着我再跳上马。“抱紧我。”石载喊了句。

我不能否认自己的惊惶,却还算能定得住,抱住了石载的腰。马儿开始起步,刚走两步,我感觉到一蓬鲜血重重打在我的脸颊,腥臭粘腻,差点让我把晚饭都吐出来。

“明大夫再哪!”我远远听到有人喊,郑欢的声音。

石载回以长啸,啸声中又大刀砍死两个倭奴。他盔甲上的血从上往下滴落,沾了我满手,滑得几乎抓不住。

不一会,郑欢带着人赶到我身边,大声问道:“大夫没事吧!”

我强忍着,回道:“我没事!快去前军。”其实,刚才有人砍中了我的大腿,现在痛得厉害。

“史将军已经集结了人马,就能反攻了!”郑欢吼着告诉我,顺手又砍死一个冲过来的倭奴。

我感觉腿上的血越流越多,人也越来越冷,石载丝毫又砍死了一个倭奴,血滑得终于让我脱了手。我的意识有些模糊,等我再想抱住石载时,抱了个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等我醒来时,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一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一定是在做梦,军中怎会有女人?我又闭上了眼睛,却清楚地听到那个姑娘喊道:“哥,他醒了!”旋即有人推门而入,两根温暖的手指搭在我的脉上。

“呵,已无大碍了。”

我强忍着头痛,睁开眼睛,却发现身上绑满了绷带,背上也痛得厉害,大腿却没有什么感觉。

“敌军呢?”我不知道谁在我身边,不过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大夫。

“大夫,您先休养着,现在副将史君毅统领大军。”

我闭上眼睛放了些心,总算想起那个声音是孙士谦的,喃喃道:“我军位置……”

“史将军指挥大军南下,攻克了安州,暂时休整。”

我点了点头,又问:“我军伤亡几多?”孙士谦沉声道:“此番倭奴偷袭,都是精兵,若非是正威营骁勇善战,恐怕伤亡更胜。此战我军伤亡两千余人。”我嘶哑着声音又问攻下安州死伤多寡。“倭奴安州未置重兵,只伤亡不足千人便攻下来了。”

我重重闭上眼睛,问道:“我昏了几日?”

“大夫已经昏睡了近十日,即便醒来也是昏昏沉沉不能言语,今日看来是真的好了。”孙士谦道。

“我的伤……”

“李大夫说,重伤还是失血过多,另外有一刀砍在背上,恐怕伤了肺经。”

我点了点头,似乎喃喃问了句敌军态势,又沉沉睡了过去。

真正清醒过来已经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说孙士谦在我病重之时寸步不离,让我感动异常。几位将领也将军帐开在了安州城守府的外进,时时探访。那个姑娘原来是李健的妹妹,随着哥哥学医。只是我醒来之后,没见他们兄妹两个,听说是入山采药,非旬日能归。

修养时,我总觉得几位将军有什么瞒着我。听说我昏睡的时候他们一日进来五六次,我醒了他们反而不怎么来了。即便早晚的军报也只是“本日无大事”之类的含糊之辞。更让我觉得不妥的,便是戚肩一次都没来看我。史君毅的解释是,他也负伤了。

七月流火,安州的天气总算是暖和些,我可以只穿单衫不觉得冷了。一个多月的休养,我总算能处理军事了,看到几个校尉忐忑地站在下面,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第一桩噩耗,便是戚肩战死了。

我心里早有准备,真的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我不能否认我对戚肩有些偏心,也还记得当日大发雷霆责骂他,更想起当年阳关之外他跟我说起的盲目母亲和几个英年早逝的兄长。当日他陪着我的祭奠我娘,今日他又葬身何方?

照老人们说的,死时若是没有儿子送终,来世会艰苦异常,甚至难以超生。战死的无数英灵,他们有多少留下了子嗣?即便大帅视我如子,却还是灵堂空置……也不曾听说师父有儿子,不知哪里认了个孙子聊解膝下荒凉。

兵者,不祥之器。

“他,怎么死的?”我问。史君毅知道我当戚肩弟弟一般看待,道:“他死得像个男人,扛着大旗往外跑了老远,身后跟了一群倭奴……他到死也没让大旗倒了。”

我吸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第二桩憾事,犬三也死了。

其实细细想来,我们对他的厌恶感源于他为虎作伥,但是他爹是倭奴,不论他娘怎么想,他总是无辜的。投奔母国之后,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大越的事,墓碑上若是留个“犬”字的确说不过去。

“大夫,犬三临死时恳求大夫赐个‘全’字做姓……他也是替陈主薄挡了一刀,卑职以为……”当日赐姓“犬”是孙士谦的主意,是以他现在说得吞吐。我摇了摇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他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还算立过战功。过去是我太小气了,让他姓回母姓吧,我记得是‘薛’吧。他有子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