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黄泉路(第2/4页)

“传令罗田李汤部,攻下和镇据守。并令,蓝山驻军,撤至天水一线。再令,天水史君毅部尽快解决蛮兵,挺进山南。”我拍着如意。等斥候飞奔而去,我又叫了人,下令道:“大军连夜开拔,从鹰嘴岭走和镇。”

我不能断定李彦宗就是设的疑兵,但是平凉攻不下,包围李彦宗的口袋便无法合口。李彦宗也不是废人,应该能探知我蓝山守卫薄弱,到时候给他从蓝山杀出去更加影响士气。既然如此便让他走,我卡住天水,叛军便无法继续东进。攻下和镇,李彦宗的大军没有粮草,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在陇右蹦达多久。王宝儿虽然分散了兵力,不过也正好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走到哪里都是王师。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十一月的陇右本不该有大雨,偏偏却让我碰上了。当初大雨阻了李彦宗攻山,现在大雨也阻了我过鹰嘴岭。事实上,我是被困在鹰嘴岭至五泉山一线,因为五泉山上也因为大雨而山洪泛滥,上不去了。

大军所处地势极低的山坳,大车大车的粮草半泡在水里,以至于我只能让人装在车上不卸。兵士们休息成了大问题,帐篷里也进了水。开始只是地上潮湿,后来雨越下越大,若是再如以前一样睡,就成了泡在水里了。我让人砍了树木,垫高床榻,总算勉强能睡在水面之上,只是白天人几乎都是站在水里,只能往两侧的高地上避水。

即便避上高地,还是难以摆脱日夜的水气。两天后,大军中有人开始拉肚子,一个两个,然后三个四个。又过了两天,痢疾席扫全军!

我知道这次是被上天耍了一回,五千健勇的性命啊!我对天狂喊的当,大风又带来了一片雨云,电闪雷鸣,似乎老天用他的方式在清洗这片血染的土地。

“撤回蓝山。”我木木下了令。

兵士们弃了辎重累赘,只带着干粮和牲口,在深及小腿的水里淌着往前走。我本是坐在大车里的,没有涉水之虞,只是越坐越坐不住。掀开帘幕,外面依旧下着雨,虽然不大,却让人湿漉漉地难受。水也还是没有退去,每个兵士都是垂头丧气的。

如此下去,军心必溃,不啻于打了一场败仗。

“停车,让我下去。”

兵士们很迟疑,只是我的话就是军令,无论谁都无法违抗。

我刚浸到水里的时候别冰凉的水激了一个冷颤,不过稍稍适应了也就好了。雨水像是飘来的,打得头发粘得发腻。我又下令让得了痢疾的兵士上车,不一会便积了一车。大军继续走着。

林正枫最早发现我也在外面,拍马过来,抹了一把脸,翻身跳下马道:“明相!您是千金之体怎能这样?还请明相回车!”

我迎着雨,笑道:“我和将士们一般是人,怎能独我一人例外?将军是先锋官,怎可擅离职守?”

林正枫显然很受感动,跪在水里行了一礼,转身拉着马往前去了。不一时,前面的兵士传来消息,说是林统领把马让给了几个患病的兵士,自己走在下面。因为我和林正枫的榜样,其他的卫尉也都下马,赶车的杂役只要身体康健的也都让位给那些伤病兵士。

士气顿时有了起色,兵士们有些好奇,有些疑心,听说明相也在雨里,总有些人想着种种借口过来看一眼,然后跑回去,大声宣布明相真的也在外面。我远远听到,下身的寒冷似乎好了许多,撞上水下的石块也不再那么疼了。

胆大的兵士开始和我聊天,我也乐得和他们讲。讲我当初如何打高济的倭兵,此番又如何算计李彦宗的设伏。有些是老兵,甚至参加过征西之战,我们也说起了大漠里的长河落日,孤烟直上;说起四刀旋时的大风,说起那时月明如灯,甚至还有被人遗忘的玉龙将军葛重周……

我谈兴大起,说得口干了,从兵士那里随意讨个水囊喝上两口。天色转暗的时候,因为无法安营垒灶,大家只好吃干粮。我也不避他们,和他们一起吃喝。我吃得坦然,因为我和他们吃的一摸一样,都是掺了包谷面的窝头。

前半夜,大军散开两岸,找地势高的地方落脚。虽然也不见干地,但是总比泡在水里好。一群兵士把我的轮椅推了上去,用石块把轮子卡住,又挡在轮椅背后,确保我不会滚下去。

我拖了鞋,解下袜子,脚已经泡得烂了,白白的皮皱起、破烂,有些地方还流着略显黄色的脓水。我撩起裤腿,不出所料,小腿处也是一样,还多了许多石块撞出来的乌青。不过现在去了湿布捂着,顿时觉得清凉许多,也没想会不会生病,只是让山风吹着。

后半夜大家都累了,除了守夜的还要死扛着,其他人都发出了一阵阵鼻鼾。我睡得比较警醒,几次因为兵士里的骚动惊醒。问了那边的人,原来是有的兵士睡着了滚入山下。有几次同伙的发现了,叫起别人下去捞上来。也有的人是滚下去的时候醒了,自己再爬上来。最不幸的就是那些体弱的,本就睡得死,滚下去也没醒,或是有些人滚下去的时候震晕了头,那就再也起不来了。

早上起来再走的时候,各班一点人数,昨夜添了十几个糊涂鬼……

好在今日雨已经停了,虽然积水还没有退,但是上半身总是能干些了。老天爷还是阴着脸,让人觉得他随时还会再来一场大雨,以至于全军都压抑异常。

“啊,啊啊~”有人打破了沉寂,高声吼了起来。我还一阵诧异,不知道他吼的是什么,周围的人已经跟着吼了起来。我没阻止,兵士们窝火,让他们叫叫也能发泄心中的火气。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歌我军魂。

军魂不可灭兮,唯有飞烟。

……”

那一声声吼,原来是在起调子。虽然调子变了,词还是我当年作的那首古风。不过作为挽歌的时候,大家唱得低沉缓慢,现在的调子或是配上了他们较为流行的山歌,高昂短促,很是精神。

听了个开头,我已经把握住了调子,等二段有人起头的时候,我已经能跟着唱了。我身边的兵士都看着我,愣了愣才跟着我一起唱了起来。等唱好一遍,士气似乎又振作了起来。有人过来问我,为什么军中流行的曲子我也会唱。我当时很得意地告诉他们,这个就是我作的,又引起了一阵惊叹。

如此这般,走得累了大家就唱歌,唱好了继续群情激昂地走。我召见了卫尉兵尉,告诉他们今时状况,也嘱咐他们不可对兵士凶暴,先收起高高在上的架子。那些将领也都唯唯诺诺应承了,我顺势赐下几个将军号给口碑不错的兵尉。这于军规不合,但是眼下只有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