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进退

王宝儿不知是不是收到了我的军令,反正我刚过鹰嘴岭没多少路程他已经在官道两侧等我了。他身后是军容齐整的兵士,精神抖擞。与我部这些溃兵想比,更是光彩夺目。我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曾几何时我居然如此狼狈,不知孙宜子祖师是否也曾有过这种场面。

我和王宝儿只是相视一笑,并没多说什么。他定是知道我的疲惫,让我送我上车,车上铺着厚厚的被褥,还有暖炉。我吩咐他照顾一下伤兵,忍不住暖车的诱惑,钻了进去。

这也是行军的乐趣之一,虽然偶尔才有一次享受,而且这等享受远远不能和居家时相提并论,却有更多的满足感。我心情大好,又传令下去,到了和镇,包凯旧部休整三日,特允饮酒。

车外欢声雷动。

过了一会儿,王宝儿求见。我并没有睡,只是坐在被子里,自然让他上来。王宝儿行过军礼,在我对面坐下,笑道:“明相果然吉人天相,李彦宗的精兵以逸待劳都未能耐明相何。”我勉强笑道:“天时地利尽归李贼,若不是将士用命,恐怕今日也见不到王将军了。”

王宝儿笑了笑,脸色并不怎么好。我心细,又少见将军之中有如此扭扭捏捏的,遂问道:“王将军可有心事?”王宝儿回过神,道:“并无心事……明相,小将已经传令收拢部曲,屯于平凉,明相以为如何?”我说无妨,只需集中兵力,广派探马,寻得李彦宗大部便紧紧咬住,如此李贼败破指日可待。

王宝儿连声应是,却似乎另有心事。我再三催问,王宝儿终于叹了口气,道:“明相,史将军恐怕不日便要到天水了。”我一怔,问道:“史将军去天水?本相记得曾令他快进山南路,莫非本相记错了?”我当然不会记错,但是史君毅回天水却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可能擅自撤兵,必定另有原因。

王宝儿吸了口气,道:“圣旨传于史将军,命其退守天水。”我的眉心跳动不止,圣旨应该出自内阁,再不然也是金龙阁,不论哪一阁都不会下圣旨干预前线战事。若是京师有变,武安的守军又是干嘛的?王致繁不也在京畿么?

王宝儿停了一下,又道:“明相,圣旨还下令,拜史将军为平西大将军,权领平西事,有先斩后奏之权。”我心头一黯,兵权居然被罢了,这是怎么回事?看王宝儿话未说完,我也不动声色,继续听他说下去。王宝儿见我并不激动,继续道:“还听说,隆裕公主有喜,着令明相回京。”

我心头一跳,芸儿居然有喜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但是因为芸儿有喜就把我召回去,不是太过荒唐?唉,也不知道这圣旨是出自谁手。我本想镇住京师,顺顺利利地把叛乱平了,北疆的事我也不愿管了,带着娇妻隐居山野世上再没有明可名此人,唉,到头来终究事与愿违。说来说去,朝堂诡异,我就算逞得了一时,逞不了一世,那些人看似一个笨过一个,却计谋叠出,我便是赤脚都追不上他们的。

“也罢,回便回吧……”我叹了口气,对王宝儿道。

王宝儿苦笑:“史将军本打算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抗旨,只是……明相可想得到是谁来宣旨的?”我摇了摇头。王宝儿道:“是史君毅的姑母,天兵府十三娘,带着天兵府家将,说是史君毅敢抗旨则就地正法。”我也苦笑道:“史君毅破敌无数,终究破不了史大姑的娘子军。”

天兵府十三娘虽然没有上过战阵,不过听说她练就的娘子军比之御林军还要狠些。此番出征,我与史君毅闲聊时曾谈及天兵府,说起老太君他倒只是尊重,可一说起十三娘,史君毅则一口一个“大姑”,无比的敬畏。我还一直纳蒙,十三娘明明不是排行长女,为何要叫“大姑”,现在或许能知道一二了。

王宝儿也发了一会呆,道:“明相功比武候,如此便召了回去,真是不甘心!”我勉强笑了笑,道:“无妨,李彦宗已是强弩之末,和镇在我军手里,他便是三头六臂也活不过元月。至于山南,想也空空如也,史君毅既然能奉旨回天水,想必他也知道山南不过囊中之物,否则定然会借口山南大战,不可轻军。”

王宝儿见我这么说,已是言尽于此的意思,多说无益,告辞出去了。

我重重靠在窗口,轻轻挑开窗帘,外面的兵士或多或少都带着喜气。我却怎么也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想来此番回京,掌兵之权也就到头了,可惜从军数年,算得上征讨一方,却没有留下名将之战,颇为不甘。尤其是今次被李彦宗截击,实在是奇耻大辱!若是不能雪恨,如何对得起阵亡将士?

转念想到芸儿,自己已经年过三十尚未有子,不禁又有些急着回去……算了,男子汉大丈夫本就不是我的本性,携美泛舟,调弄儿孙或许更适合我。有岳母家撑着,我要做个富家翁倒也不是难事。

主意打定,我让兵士去取文房四宝,一并请王宝儿过来。没一会,笔墨纸砚便送了过来,待我磨了墨,王宝儿也来了。

我一边提笔写奏折,一边向王宝儿道:“此番罢黜怕是再起不来了,如此还是识相些,我便以战败为由自请处分,王将军也请缴了我的军旗吧。”王宝儿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我又道:“王将军,李彦宗大概还以为我死了,不打我的旗号倒也算是给他些面子,呵呵。”王宝儿点了点头,又道:“明相打算如何回去?”我道:“终究尚未领了圣旨,反正顺路,便先回天水,然后返京吧。”

王宝儿道了声明白,正要出去,又道:“明相,韩将军不日将至平凉县,莫若让他护送明相回天水?”

“天水平凉一线或许不甚太平,还是两军交接为上,让游击军来回奔驰恐怕有误军心。”我说。

王宝儿领命而去。

王宝儿走后没多久,我的请罪折子也写好了。我知道自己罪在跋扈,不过真要那么认了,则无异于自杀,所以我也便避重就轻,认了平叛不力的罪名。读了两遍没看出有问题,封了火漆印信,便又铺纸写信给两位妻子,告知她们不日将归。

在平凉休整了两日,我也将中军所辖两营划给了史君毅和王宝儿,军令传下去的时候似乎军中有些讶然,不过很快就平了。第二日晚间,韩广红麾下一名卫尉带了一个营的人马前来接我。

翌日早间我要走时,熊德厚前来送我,我也顺便把他引荐给了王宝儿。王宝儿担心路上不妥,也要派一曲人马护送我回天水。我没有推辞,点了宋星帆的将。王宝儿说宋星帆并不出众,我却不这么认为。此人的冷峻或许不是常人所善,却隐隐有大将之风。临行前,我也旁敲侧击告诉王宝儿,为大将者,不可不识才善任,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出来了。